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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天的早上,天还没亮,其实宋紫云早早就醒来了,正是小雪时节,外边没下雪,但天寒地冻的,和被窝里比起来,那简直是要冻掉手指头的。宋紫云觉得这个地方比起家乡来,那简直要冷上十倍了。
当地的老师,人家都是直接睡在这热炕上,文玉霞初到这个地方,她根本睡不惯这热炕,一睡,人就要上火,嘴上起泡,嘴唇长疮,就给这热炕上加了一层床板,而且,也不像当地人一样,生火,直接用煤引火取暖,她给床板上铺的是很厚的棉花套子,被子也挺厚,每天晚上临睡前,给被窝里,灌上一个暖壶,只要人钻进被窝时候,不是特别的冰冷,就会很舒服得睡着了。
宋紫云钻在热被窝里,静静的,不出声,看着黑咕隆咚的屋子,看着白色的天花板,想到在家乡,在姥姥家,这个时候,自己钻进被窝里,姥姥会给自己拿一块子锅盔馍,躺在被窝里,就美滋滋地津津有味地吃上半天,感觉比吃什么鱿鱼海参都过瘾。被窝就是紫云的安乐窝,自己会一直躺在被窝里,唱歌看书,吃姥姥给自己递过来的,各种好吃的。一直到太阳红刚刚地铺满了大地,隔壁的蕊军、英子、东社、三蓝等等,小伙伴们陆陆续续来找她玩,或者自己尿憋得夹不住了,才穿好衣服,从炕上下来,和外婆去院子里扫雪,自己用铲子在院子里堆雪人。有时候,被这些小伙伴一叫,就跑到大路上去滑冰打雪仗。
现在这些个无限美好的情景,想起来都会心醉,不由得要沉醉在其中的情景,美丽到让自己心花怒放,激情澎湃的画面,似乎永远从自己的生活里,移走了,彻底消失了。
感觉眼下的环境,完全改变了,这样的人、这样的事、这样的疯狂举动,也就不再存在了。宋紫云只要静下来,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完全停留在自己的回忆里,满脑子都是过去在家乡,在外婆家的情景。
根本就停不下来,无法和这里的一切融合,对接。感觉自己似乎,完全变成了好几个人,一个是要随时保证身边的人满意舒服的乖小孩,听话的孩子,懂事的孩子;一个要随时回到自己的内心世界,过去的生活场景中,和过去的自己待在一起。还有个自己,是为了适应眼下的一切,随时都要做好及时的反应,和周围的人,互动的那个自己,而且切换的特别快,连自己都感觉不到,完全是一种自动化的过程。
随时随地,自己都会变成个观众,静静地盯着,自己的过去那个样子,那样的生活场景,就像是看电影一样,大脑里,随时随地,闪现放映曾经的画面。自己好像无意间,玩起这种游戏来,津津乐道,人在神不在的样子,似乎变成了自己的常态。出神发愣,发呆静思默想,成了自己到达这个新环境的样子。彻底把自己和周围的一切,拉了个幕布,随时隔离开,出出进进,互不干扰,又能够切换自如。
宋紫云知道,自己刚刚过了十二岁生日,才一个多月,那天自己和小伙伴们疯玩了一天,回到家里,外婆端过来一个荷包蛋,说:“今儿给我娃过个生日,留个纪念。”
根本就没想起来,自己生日的事情,从小到大,都在外婆家里,大家都没有过生日,要吃什么特别的东西,连外婆、舅舅、小姨、还有一直在学校教书的妈妈,都没人怎么过生日,后来才听妈妈说,只有到了人活得时间够长了,高寿了,家里的子女才,会给老人祝寿。当时,外婆给自己这个小孩子过生日,外婆给自己打了个荷包蛋吃了,就是觉得这个十二岁,是个特殊的年龄,中国人讲究的十二一轮回,十二个属相,就是这样排列出来的,宋紫云是属龙的,说是希望自己这个宝贝孙女,以后的日子都能顺利圆满。
宋紫云那天,疯得高兴死了,完全忘了还有生日这件事情,就是外婆给自己端过来一个白白的的荷包蛋,才让自己知道,这十二岁的模样,是多么的特别!这竟然变成了自己一个印象深刻的记忆,鸡蛋外婆经常给自己吃,什么炒鸡蛋呀,蒸鸡蛋,冲鸡蛋絮、把鸡蛋和面,和在一起烙饼子,撒上芝麻,又香又脆。反正鸡蛋这种东西,从小到大,可没少吃,尽管外婆自己舍不得吃,也不给舅舅和小姨吃,就给自己作为一种奢侈的奖励,时不时的吃一次。都是作为一个珍贵的记忆,留在心里,变成一个美好的温暖的享受,叫自己能轻易地,把这些动人的事情连带着,那份美好快乐的感觉和滋味,串联起来,铭刻在心。
外婆家里养了七八只鸡,舅舅在后院子里,给鸡垒了个窝,公鸡打鸣,母鸡下蛋,和小伙伴一起看公鸡间斗鸡的情景,都是感觉特别好玩。母鸡下了蛋,外婆为了保证鸡蛋不被外人偷走,在母鸡生蛋的前几天,会从鸡窝里,抓住鸡,用手指,轻轻的塞进鸡屁股,摸一下,发现有蛋在里面,就会随时关注照看鸡,留神这只有蛋的鸡,眼看着这只鸡,窝在鸡架子上的,用麦秸秆搭成的窝里,坐在那里,生蛋,生完了后,外婆会带着紫云,去把鸡窝里的刚生下来的鸡蛋收回去,热乎乎的,还带着鸡的体温。那种暖暖的感觉,真是特别柔软舒服。
有时候,外婆突然说:“小云,你看着手里热乎乎的鸡蛋,走,奶给你马上一炒,让我娃吃美。香得叫我娃会流口水的。”宋紫云想起了,这会儿躺在被窝里,嘴里都流口水了。她舔舔嘴唇,美滋滋的想起和外婆一起收鸡蛋的情景。那刚刚生完鸡蛋的母鸡,从窝里跳下来,还要:“咯咯哒,咯咯哒,咯咯哒!”高喉咙大嗓子的,兴奋的满院子走着,跳着,喊叫着,似乎是给自己的主人报信了,意思是说:“我生蛋了,快来收啊!再顺便给我加餐吃点美食啊!”这时候,外婆会说:“小云,快去鸡窝收鸡蛋。中午给你油炒鸡蛋吃!”宋紫云就美滋滋的兴奋的冲到鸡窝,小心的把那个热乎乎的鸡蛋,捧在手心,放进厨房的案板上的瓷罐子里。
就为了吃上这鸡蛋,宋紫云有时候,还和蕊军、三蓝到外婆家大门口的对面,那个城壕里的枯萎干草丛里,捡拾别人家的母鸡,来不及回家,生在外边的鸡蛋,捡拾到这样的鸡蛋,宋紫云就会兴奋得不得了,拿回去,外婆就会给自己炒鸡蛋吃。
对,就是这个时间段,谁家那不争气,自己主人看管不严的母鸡,就会把蛋生在外边。想到这里,宋紫云开心的笑了,啊,和小伙伴们,去土豪里,捡拾鸡蛋的那种日子,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了。关于鸡蛋的故事,以后,也只能变成回忆了。
天色慢慢的亮起来了,窗户上露出了一些白亮,宋紫云躺在暖暖的被窝里,就这样享受着属于自己的美好时光。她看见母亲文玉霞也没起床,睡在自己的身边,自己特别不习惯和母亲并排睡着,从第一天晚上起,宋紫云就把自己的枕头,放在妈妈的脚底下,钻进自己的被窝里,似乎要刻意地保持点距离,给自己在这个有限的空间里,留点私密空间。最起码,不看见妈妈的脸,自己也不会那么紧张,有被监视,看管的味道,特别是躺在炕上的时候,谁也看不见谁,在同一个平面上,似乎保持了很好的距离感。
宋紫云听见母亲起身了,坐起来了,穿衣服,自己也装作看不见,故意把眼睛闭上,摆出长长的呼吸声,假装自己睡得很香,其实,她根本就不想起来,就愿意和自己多待一会儿。
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心想,母亲也是今年初,才从家乡的小学调过来的,原来,母亲一直都在家乡周围的小学教书,什么酒务头小学啊,黄粱小学啊,红湖小学啊。宋紫云都去过这些小学,特别是母亲工作过的红湖小学,自己还在那里念过一年书,那时候,自己上三年级。距离外婆家有七八里路,一到周末,自己就撒腿飞奔回外婆家来。直到星期天的下午,才会依依不舍地离开外婆家,来到红湖小学,继续在这里上课。
那里有一棵巨大的千年古松树,树高千尺,发白的松树皮,几十米高的树杈上,还挂着五六个铃铛,一到起风的时候,那清脆的铃声,响彻方圆几里,周围的几个村子里的村民,都能听到这铃声。
宋紫云想起来,在无数个放学后,静静的校园里,她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孤魂样的在大松树下的院子里游走。就像在外婆家和小伙伴们,一起捡拾鸡蛋,在麦地里捡拾豌豆一样,自己一个人,默默的搜寻着,像个侦探,从不放过任何的一个死角,每个石头缝砖缝,树根下,都搜寻个遍,只要捡到一个像黄豆大小的,土香色的松籽,自己就会激动一番,还舍不得吃,拿回去,放在自己的书桌上的小盒子里,等到自己肚子特别饿的时候,小心翼翼的拨开吃。慢慢的放在嘴里,仔细用牙咬开,咀嚼着,充分在舌尖上品味着,那份油油的香香的,甜甜的滋味。
宋紫云听到母亲边穿着衣服,对自己说:“小云,你来旬华上学,有一个多星期了,觉得这里咋样?能适应不?”
“挺好的,班主任蒲老师,对我挺好,班上的同学,看起来都特别善良,友好,轮流到我值日,擦黑板,扫地,抹桌子的事情,人家这些娃们,都抢着干,根本不让我干,我想干,还插不上手。”宋紫云对母亲说。
“那你,可不敢搞特殊,必须主动些,别让人家同学说,你这个娃太懒惰,又自私自利。”
“哦,我知道,原来,在咱们黄粱小学上学时,我是班长兼学习委员,啥活都干呢,我懂你的意思,我不会的搞出来个啥特殊的,放心吧。”
“那就好,我就知道,你是个优秀的学生,人家蒲老师那天见了我的面说,‘文老师,你女儿的字,写得太好了,那作业本简直就跟书上印刷出来的一样!’,文玉霞笑着对女儿说。
文玉霞起床,收拾屋子,今天是星期天,自己得给家里人改善生活了,平常上课太忙,顾不得,用心做吃的,基本上都是临时凑合,只要能吃到嘴里就不错了。自然就不讲究了。一会儿,等丈夫过来了,看看他有什么安排没。
宋紫云看见母亲起床了,开始忙着干活,自己也不敢偷懒了,这样说平常在外婆家,那还不得睡到中午吃饭时间,所谓的早饭,似乎从来都是在被窝里,就解决了。什么锅盔馍啊,苹果啊,柿子啊,葡萄啊,一大堆东西,外婆就给自己送到被窝里,美滋滋的吃着,喝着,唱活北道,扯着嗓门,唱样板戏,唱电影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