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宫不妄的卧房,轻薄的纱幔层层叠叠,千般红,万般红,似丛丛火焰般随风轻摆,在人眼前缭乱。
炉中燃着张助眠的纸符,烟气缓缓扬起,与她房中的甜香糅合在了一块,于空中飘逸。秦念久与谈风月站在一扇镂花屏风后头,隔着重重纱幔远远往里看,隐约能见宫不妄被万种红色拥着,于柔软的床铺中睡得安稳。
“……怎么说,走着?”秦念久将声音放得极轻极低,又略带忧虑地问谈风月,“……可我要是将她本人一并清醒地带入了梦中,她一见过往就犯病了可怎么办?”
说宫不妄“记忆有损”其实并不准确,不难发现她仍保有全部的记忆,只不过该是被铸她的人设了限制,不让她回想起来罢了,梦由心起,万一她一见往昔就心魂不宁,教幻梦之境失去稳定,可难保不会将他们拖入深魇……
“那眼珠子现属于你,要给谁造梦、要带谁入梦不都是你一个念头的事?”谈风月不爱闻那股甜香,无不嫌弃地轻轻拿扇子驱着味,“她已睡了,赶快。”
那入梦之法仅才试用过一回,这老祖未免也太信任他了些……秦念久白他一眼,抓起了他的手腕,“那就得罪了啊。”
……
宫不妄不像破道般心间唯有一件怨事牵挂,也不像谈风月般全然不记往昔,因而所造出的幻梦色彩混乱,纷杂无比,方一踏入她的梦境,便好似被卷入了一股旋涡乱流,幅幅画面交叠在一起,急速略过眼前。
倏地,杂糅于眼前的色彩一瞬铺平展开,各归其位,狂乱的气流亦一霎平息下来,化作了掠过的清风。
举目望去,遍山皑皑白雪盖青翠,收回视线,白雪绿意悉数退作远景,衬得近处一道跃动的红影无比扎眼。
是正于空地中练剑的宫不妄。
没了身上那抹若有似无的死气,她将一头黑发齐束在了脑后,红唇紧紧抿起,身姿灵动,长剑碎风。
……长剑?
一棵积雪老树旁,谈风月及时扶了没站稳的秦念久一把,向四围望了望,待看清眼前的景象后轻皱起了眉,“……这山景,怎么有些眼熟?”
秦念久才从那股乱流中缓过劲来,转头看了一圈,迷惑地道:“山上不都是这副风景么,松林、雪地……没什么特别的啊。”
“……是么。”谈风月又望了那遍山青白一眼,听身旁的阴魂奇道:“哎,她果真是用剑的!”
……这究竟是个什么脑子。谈风月无言以对地看着他,“她都提了御剑飞行,御的不是剑,难不成御的是你?”
“哎!”秦念久半点不客气地拿伞柄重重戳他,“不正不经!”
正打闹着,那边正练剑的宫不妄一个回身,剑尖几乎是擦着谈风月的手臂送了出去,于空中悬停了一秒,又挑了个剑花,俐落地收了势,挑眉向着他们道:“鬼鬼祟祟地站在那儿做什么,当我发现不了?”
……?!
她能看见他们?!秦念久登时失了镇定,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却见一个男子自他们身旁的老树后走了出来,笑道:“师妹够机警。”
……哦,还好还好,不是发现了他们——
等等,师妹?秦念久与谈风月对视一眼:她也是宗门人?
怪不得她作息那般规律良好,一招一式皆有章法可循,之所以去过那么多地方,该也是除祟克乱去了……那她为何又那般厌恶宗门人?
唤她师妹的男子穿着一袭蓝袍,怀中抱着一个长条形的布包,周身气质温润如玉,即使看不清他的面容,也能感觉到他面上是带着笑的。他将手中布包抛给了宫不妄,话音十分温和,“给你新铸的,打开看看。”
宫不妄稳稳将布包接在手中,勾唇冷哼,“我说怎么一连几日都不见你人呢,功课也不做——原是做这个去了。”
见她心中记挂着自己,男子十分受用地轻笑出声,“快看看吧。”
丝毫没与他客气,她将层层裹布依序扯开,寒凉宝剑乍出,像是被布包裹着的一道灵光,惊得她难以自持地惊叹了一声,“……好美!”
怎么不夸好剑,而是夸好美?秦念久向来按捺不住好奇,也凑上去看,只见那宝剑剑刃锋利得近似薄冰,剑身弯曲似蛇,上面空镂着几朵梅花,剑柄处雕上了木纹纹样——好一柄梅花剑,果然精美!
如此灵剑呈在眼前,想到自己只能凑合地使把破黑伞,他心里不免生出了股羡慕来,近乎挪不开眼地盯着那剑,啧啧赞叹,“哇,这个师兄不但人不错,铸剑的手艺也太好了吧!”
“技艺确实高超……”谈风月只认同了后半句,侧目看他,“人不错的结论又是从何得来的?”
秦念久奇怪地看了回去,“所造之物随人本心,他能造出这样细致精美的灵剑,本性能坏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