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彩光流溢的“琉璃”城出来,眼所得见的还是那累累遍地的尸骨,短短数日仿佛只是惊梦一场。
弃了那崎岖难行的山路没走,另择了条迂回绕远却相对平坦些的小道,仍是一柄黑伞,伞下两人并肩而行,身后缀着一只垂头闷闷不乐的小鬼,正噘着嘴嘟嘟囔囔地乱踢石子。
放任三九在后头耍着小脾气,秦念久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伞柄,偏头与谈风月随意闲聊了几句,继而话锋一转,突道:“——那你自己的事儿,当真就不打算管了啊?”
想这老祖,遍寻前尘五十二年而不得,今夕好不容易寻见了几丝端倪,却一直没见他有任何动静……逃避也不是这么个逃避法吧?
“倒没说不打算管……”说起这事,谈风月看起来比他还不上心,面色如常地慢摇着手中银扇,“这不是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解法么。”
……这又也是。秦念久慢慢挪着步子,费心替他琢磨了片刻,忽地一捶掌心,有了主意,“啊,我知道了!”
他道:“你之所以忘却前尘,是因为被抽去了仙骨……那你再多修炼修炼,重得飞升,重获仙骨,不就都能想起来了么!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谈风月凉凉扫他一眼,“我如今不过肉眼凡胎一个,哪有一时半会便能修成飞升的道理?”
“也不一定啊。”秦念久不怕死地拿伞沿挑起了谈风月脸侧的几缕发丝,打量着他道:“我见老祖你修为仍高,功德数目该也是满的,怎么说都已满足飞升的条件了——不若我召几道天雷来,劈你一劈,一旦你扛过九道,即可……”
没等他即可出个什么结论来,谈风月便送了他两枚结结实实的白眼,拂开了他持伞作妖的手,“多谢天尊美意,我还想多活几年。”
“啧。”秦念久略感可惜地耸耸肩,也没再强求,只妥协道:“——那还是先将沁园的事处理完吧。”可怜他与这老祖,一个暂找不回往昔,一个暂敛不回骨来,还真是惨人成双。
谈风月嗯了一声作为回应,又将手一挥,看也不看地拿银扇挡下了三九误踢来的石子,回头冷冷问他,“怎么没完了?”
被仙君责骂了一嘴,三九难得地没迅速收敛,反倒几步凑到了秦念久身边,拿他宽大袖子把自己一遮,闷闷地哼唧道:“……怎么还要回那鬼城里去嘛……我不想做工……”
越想越气,他胡乱扯着秦念久的袖口,恨不得上嘴去咬,“……你们两个倒是好了!去冒险!去探查异事!都不带我!把我往符里一装不就好了?!偏留我一人在那破制坊里画图,手都要画断了!——”
秦念久自己做起工来都尽心尽力的,还真忘了可以将这小鬼收进符里随身带着,无不赧然地摸了摸鼻尖,任他拽扯自己的袖子泄愤,讪讪解释道:“咳,这不是怕有危险……”
三九气道:“哪里危险——唔!”
是谈风月见他不依,便拿扇子轻轻敲了他一记,“差不多得了。”
仙君发话,三九捂着头,仍是一脸气闷委屈,却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垂头丧气地收了手,赌气地一阵烟似地钻回了符中,随他们二人踏入了沁园。
入眼仍是那番间间制坊鳞次栉比的景象,却与上次来时稍有不同,没听见遍街作响的机杼声,只看见街上行人济济成海,正缓缓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去。
……怎么了这是,不用做工么,制坊都歇业了?
两人方一走至街上,便被人潮“哗”地冲散了去。秦念久塞堵在人群中,只能被人推挤着前行,连鞋子都被踩了好几脚,正摸不着头脑地扭头想去找谈风月,却被谈风月先一步扣住了手腕,将自己拉近了他身边。
他自己一人时被挤得举步维艰,一靠近谈风月,路倒是好走了不少,原因无它——这老祖并没用上什么术法,不过冷着脸抿着唇,一手拉着自己,一手正半点不客气地将行人猛力推开罢了。
上回他们大闹“运通”时已是入夜,围来旁观的人们也没敢靠得太近,因而大都根本没瞧清那二位“仙家”长了个什么模样,现下当然也没认出他们来,只当他们是两个外乡人,一点好脸色也没给他们:“看着点看着点!”
“哎哎别挤啊!”
“没长眼睛啊?!”
“小心!”……
谈风月一声不吭地走在前头推人,秦念久不知所措被他拉在身后,连连跟人道歉,“对不住啊,对不住——”
这老祖也是的!既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又不清楚他们正往哪儿去,就在这儿乱推乱挤的……秦念久左右看了一圈,仔细挑了个较为面善的路人,好声向他打听,“咳,大家这是……上哪儿去啊?”
“外地来的?”被问的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果然见他面生,便好心解释道:“咱们镇上前阵儿抓了一伙拐子,这两天就判下来了,现正押在镇子外头待斩呢——哎?”
话未说完,问话的人已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