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身为鬼魂一缕,本就难有睡意困感,现下没了青远结阵加持,自然便也没了“好眠”可言。
一边是惯性地想入睡却又不能安眠,一边是忧心忡忡着鬼君是否还在生他的气,他这一夜过得当真煎熬无比,好不容易眼巴巴地熬到了天亮,又难捱地等了好半天,才终于听见门外传来了有人走动的声响,秦念久隔门轻声唤他,“醒了没有?要走了——”
于是便将衣服一披,急忙奔出了门去,“鬼君!你不生气啦?!”
仗着旁人看不见他,他嚷的也无顾忌,兴冲冲地直要往秦念久身上扑,却被谈风月轻巧地拽住了后领,将他拎开了去。
“……啊呀!”
三九扑了个空,双手惯性地挥了两下,便被轻飘飘地被提了起来,一双圆眼左看看秦念久,又拧着脖子右看看谈风月,只觉得鬼君看起来确实没在生气了,就是神情有些微妙,而仙君面上则还是一如往常的淡然……嘴角却似乎微微挑起了几分?
还道是自己一夜未眠,产生了幻觉,三九迟疑地揉揉眼睛,再定睛瞄去——果然是扬着的!
心说这可真是见了鬼……还是头回见着仙君这副轻松自在的神态,三九只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鹌鹑似地瑟瑟一缩脖子,束手束脚地再不敢动弹了。
谈风月见这小鬼姿态乖顺,没再想着往秦念久身上挨,便满意地把他放了下来,手腕轻轻一翻,再摊开时掌心处多了几枚银锭,淡声与三九道:“拿着。”
……这是什么,买命钱吗?三九愈加瑟缩了,小手松了又攥,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只能眨巴着双眼往秦念久那儿看,试图向他鬼君求助。
秦念久也闹不清谈风月这是在上演哪出,略带疑惑地偏头看向了那老祖,听他话音松快地对三九道:“眼看年关将近,给你的压岁钱。”
不禁顿时无语,赧然扶额,“……”
一是不知眼下刚过小暑,离中秋都还远着呢,哪来的年关将近;二是不知他一个小鬼,拿着这些银钱能做什么……总不能放在地上当弹珠打着玩儿吧。三九愈发迷惑了,却见鬼君扶着额,表情无奈地冲自己点了点头,示意他收下,只好诚惶诚恐地将那几枚银锭接了过来,嘴上犹疑道:“多、多谢仙君,大吉大利……那……那我给仙君鬼君拜个早年……?”
谈风月莞尔颔首,余光瞥见小二端着水瓶路过,当即一个侧身,抬手便又将几枚银锭塞进了小二的手中,语气颇为遗憾地与那小二道:“贵客栈实是处宝地,只可惜我们二人还有要事在身,不能多留几日……来,这是赏钱。”
秦念久:“……”
三九:“……”
眼睁睁看着这风月老祖摇身一变成了散财童子,从客栈楼上走到客栈大门,再从客栈大门回到马车,不过短短一程路,经他路过之处,几乎人手一捧碎银——
他乐得散财,路人乐得收取,可谓两头欢喜、和乐融融,秦念久自然也不好阻拦,幸而邺城并不兴旺,留宿客栈的旅人也不太多,他所赠出的亦是碎银——不然他可真要担心这老祖此般猖狂作态,迟早会惊动官府,以私炼官银的罪名将他收押起来。
直到坐上了马车,牵好了缰绳,驭马驶离了邺城,这老祖眼中尚还隐含着几分意犹未尽。
三九一夜未眠,又被反常的仙君惊吓了一遭,一早躲进符中养神去了,秦念久便也没忸怩,自觉地凑到了谈风月近身处坐好,小声嘲道:“……怎么,犹嫌散财散得不够过瘾?”
谈风月催马快行,嘴角笑意不减,并没否认,“人逢喜事精神爽。”
……明明是得意忘形吧。秦念久撇撇嘴,佯装不解地挑眉闹他,“哦?什么喜事?”
谈风月笑望这明知故问的阴魂一眼,故作慨然地轻声一叹,“本以为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因而自扰已久,却没想到是一双心意两相投……怎能不喜。”
哪来的“一双心意两相投”,分明是这老祖趁自己酒醉,拿笑眼摄了他的心魂,才将他稀里糊涂地拐上了贼船……秦念久瞥着他,强为昨夜的自己找理由,“我是看那时景色尚好,不忍拂你心意——”
是么?谈风月偏头回视着这嘴硬的阴魂,但笑不语。被这双笑眼所注视着,秦念久反倒自己先心虚了,话音一断,微恼地瞪了回去,惹得谈风月又是一阵无声浅笑。
马蹄稳踏,谁也没再多说话。
——言语虽有灵,有时无声却也妙。
秦念久嘴上有些许放不开,动作却大方,本就是个惯没骨头的,往谈风月身上该挨的挨、该靠的靠,全把他当人肉软垫来用,好不自在,又见谈风月一副毫无异议的模样,便愈加肆无忌惮了,懒懒散散地往他腿上一枕,拿手背搭着前额以遮日光,阖眼补眠。
这阴魂愿意与自己亲近,谈风月自然欢喜,任他懒散地枕在自己腿上,驭马另择了一条较为通坦,又少有车马往来的近道。
小道平坦,马儿步伐稳健,一路并不颠簸,旁又有阔盖的大树遮阴,将炽烈的日光滤剩了一地微温,着实惬意。眼前只有道路一条,谈风月便松了缰绳,随意向后靠在了厢壁上,任骏马直行,闲赏着一路风光。
马车一路经过处,近有江河浮光跃金,远有群山穿云破雾,沿途野花簇簇。方才这阴魂说的没错,确是景色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