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有微雨,直至午后方才止息。轻风挟雨气、携日光,一路拂过屋瓦,淌过窗棂,流送至屋内,将秦念久正捏在手中把玩的契符吹得啪啪作响。
碍于谈府中满溢的紫气,三九不得现身,只能藏于契符之中,拿四个随风乱颤着的纸角轻绕着他鬼君的手指,“——那我们还要继续住在这儿吗?”
秦念久仰头枕在谈风月腿上,姿势十足悠哉,心情却称不上太松快,轻轻一抖手中契符,随口应他,“这府里景好人好,好吃好住的,有何不妥?”
三九便颇有些委屈巴巴地道:“在这儿住着,我都没法出来玩儿……”
可怜他来了谈府许久,逛不得,探不得,连谈府是个什么模样都没能太瞧清,成日只能闷在符中待着,当真憋屈得很。
“再忍忍,暂且先住着吧。”秦念久倦倦掸了他一记,模棱两可地道,“该还有数日,便会有宗门人赶来了——”
昨夜试出了那咒术的效用后,看傅断水有要通告宗门之意,他们二人便识趣地带着三九先行离场回了谈府,早早歇下了,也不知宗门那边是如何答复的……想来该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置之不理才是。
谈风月倚在床架上,闲闲拨弄着秦念久披散的黑发,事不关己般地笑笑,“既然知道会有宗门人来接手此事,天尊怎么还不想着要跑?”
“……老祖还有闲心问我。”秦念久抬眼瞥他,挥手将自己的头发从他手中抽了出来,“现在跑了,还怎么弄清你那白衣友人宗门的事?”
国师祸乱皇廷、助人皇续命一事确实不需他们再插手了,自有宗门人来解决。可……宫不妄对所谓的正道宗门厌恶无比,国师所研制出的那术法也是专冲着克制宗门修者而去的,实在不难猜出他们观世宗的覆灭与各宗门人脱不开干系,这个节骨眼上若是走了,待宗门人将国师擒而诛之,真相不就再不得大白了么。
如此,别的不说,就连日后再见宫不妄,怕是都要于心有愧……
这般想着,他略显怅然地微眯起眼,在谈风月腿上枕稳了些,拖长了话音道:“等他们来了,我便与三九暂出城去避一避。还劳老祖你自己去把事情弄清楚——”
当年之事扑朔迷离,是仇是怨都难理清,更不知其中还有何隐情——问国师,国师不愿答;问傅断水一类的宗门小辈,也问不出什么来,的确不如直找宗门长老试探一番……谈风月再度拿手抚上了他的发,以指作梳,轻划过那深黑柔韧的发丝,“好。”
应完一声,又见这阴魂眉眼间仍蕴着层薄薄忧思,便点了点他的面颊,“都已说定了,天尊还在愁些什么呢?”
“……愁是不愁,就是觉得你那白衣友人与他的宗门——唔……”捋不清萦绕在心间的究竟是何种情绪,秦念久垂眼摆弄着手中的契符,斟酌着挑了个较为相符的形容,“——怪可惜的。”
谈风月抚在他发丝上的手微顿了顿,“何出此言?”
“那宗门虽小,却个个都天赋不俗……没能跃登仙位不说,还落得了个宗门尽灭的下场,皆成了鬼怪……”想着于宫不妄梦中所见的那三人,秦念久抿了抿唇。不知为何,他原不甚通晓人情的,却似是能感那观世宗人所感,悲那观世宗人所悲一般,心内满是嗟叹,“……怎么不可惜。”
想僵尸王破道已被他们诛灭;宫不妄仍无知无觉地守在青江祭阵旁,内里流转的是她师弟的鲜血;而国师——待宗门人抵达皇都,死罪不好说,活罪怕也是难免……
上一世,这一世,终是难得圆满。
思及国师所身负的诸多罪状,他低低一叹,又略显迷惑地微微偏过了头,问谈风月,“说起来,我一直觉着似有哪里说不太通……你说国师为何边要助人皇续命,边又要暗行残害皇嗣之举呢……这不有些矛盾么?”
谈风月先前也有着同样的疑惑,幅度极小地耸了耸肩,“若说残害皇嗣,并非国师所为呢?”
“……”秦念久讶然看他,“不是国师?”
谈风月轻扯了扯嘴角,“皇嗣死伤,总有个获益较国师更大的人吧——”
意识到了他所指的是谁,秦念久愈发讶异了,“这……”
谈风月仍恃着那副事不关己的腔调,淡淡道:“我虽没当过国师……但想来要当国师,总得是要起誓背出宗门,为朝廷立命的。既有誓言在上,怎还能干出有害皇家的事来?怕是就算人皇授意他这么做,他也难下得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