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曦和,风中点点光斑时聚时散,于云间起伏,不急不慢地向远处飘飞而去。
称得上惬意地享受着微风拂面的感觉,三九单手攀在仙君颈间,垂眼看着那巍峨宫殿渐离渐远,直至化作了一个细点。
成功说服了那皇帝为鬼君建殿,再好不过,他却仍是有些忧心忡忡的,鼓着脸问谈风月:“明明仙君如今已是仙人了,挥手成殿又有什么难的?怎么非得托那狗皇帝……”
及时拿指尖一戳他鼓起的脸颊,截住了他的粗话,谈风月略一抿唇,好笑道:“你真当仙人无所不能?”
三九被他戳得脸颊一凹,差点把舌头咬了,呆呆道:“啊……”
知道这小鬼同样心系着秦念久,谈风月微扯了扯嘴角,难得耐心地替他解了惑:“若是真要借风建殿,倒也没什么难的,只是难免周折,也更费时些,又不免会牵扯出些难以预料的因果……
“况且于民间百姓而言,人皇至高,亦有威信……
“再说,人皇龙体安康则国泰,国泰则民安,这样大的功德,若能记在你鬼君头上,何乐而不为?——”
听他絮絮说了好些缘由,三九半知半解地懵懵点了点头,片刻又道:“可、可他当真会听我们的,去命人建那大殿吗?”
“当然。”谈风月淡淡应道,“他视皇位高于一切,可若自己没了命在,又拿什么来坐这位置呢。”
三九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虽然心知仙君思虑周全,不会做没把握的事,却仍对那纪濯然抱有十二万分的不信任,忍不住道:“那他万一赌气,就是不建呢?”
“唔。”谈风月根本没作思考,面上表情仍是云淡风轻的,“大不了便再跑一趟。”
轻易便窥见了他眼底话间的寒意,三九默默打了个冷颤,终于把心放了下来。
只是嘴巴总闲不住的,他兀自默默琢磨一阵,便又提出了问题:“那——都已撕破脸了,他怎么还要假惺惺地追问傅断水的近况呢……难不成他贼心不死,还想着要派人去追杀他?”
想起方才纪濯然面上惊怔的表情,谈风月惯性地稍弯起了嘴角,眼中讽意却凉凉:“他如今都自顾不暇了,哪还有余力去管宗门事。”
又道:“大概是真心关切吧。毕竟人不比草木无心,再怎么说,他们二人也有那么多年的交情,曾是知交。”
多年交情、曾是知交,该下手的时候还不是毫不犹豫?三九不屑地撇撇嘴,满不认同:“哼,我见他就是虚伪罢了——”
越想越觉着就是这么回事,他勾着仙君的脖子,摇头晃脑地作起了点评:“这一路上我算是瞧清了,人还是虚情假意的多,重情重义的少——哈!亏我还没做多少年的人就死了,不然可不知道会长成什么样呢!”
这小鬼……
从最初相识时的大字不识一个,到如今竟还能用上几句成语了。谈风月心觉好笑,也没否定他的说法,只拿银扇轻轻一敲他脑门,便将他一搂,纵身随风坠入了云中。
“哇!——”
骤然失重,眼前景色更是一花,三九阵阵目眩,脱口惊叫出声,紧紧抱住了谈风月的手臂,稀里糊涂地随他步步踏风而下,直至落在了实地。
想三九本是鬼魂一幢,并无实体,可被仙君这刻意逗弄他似的举动一吓,竟觉着双腿都绵软了起来,满载怨怼地瞪着谈风月:“仙君你……”
忽却听谈风月缓缓道:“契符已毁,你也不再受缚,不必时刻跟在我身旁——”
乍听之下还以为仙君这是要抛下自己了,三九霎时瞪大了双眼,着急起来,又听他续道:“可以自己随便走走,见见故人……就当作散心吧。”
三九听得一愣:……见见故人?
他原还以为他们这回总该是直赴青远而去了,可待他心间失重感消退殆尽,后知后觉地望清了眼前再度明晰起来的景象,不禁又是一呆——竟是到了沁园。
一是有事要做,二是青远已然覆灭,若是直接回去,只怕这小鬼会心感难过,谈风月浅浅一勾嘴角,拍了拍三九的头:“待我忙完,便来寻你。”
虽没听仙君明说,却隐隐感受到了他话间透出来的关怀……三九心里触动,似不认识他了般呆呆看他半晌,随后大着胆子拉过了他的手,在自己面颊上贴了贴,咧嘴笑了起来,依言道:“那我便去四处逛逛!”
久违地显露出了一副活泼模样,他歪了歪头,追问道:“仙君你呢,是要去哪?”
沁园遍街屋舍大多低矮,一眼便能望尽。谈风月任这小鬼抓着自己的手,遥遥示意向远处那显眼的飞檐斗拱,“那儿。”
与上次来时别无二致,眼前神殿仍是那副檐高斗宽、兽首高昂的气派模样,踏进殿门,内里亦仍是恢弘开阔、香火盛旺。
只是又与上次来时不同,面前千余神像错落高叠,那刻有“九凌天尊”四字的神像却被挪至了正前,台前供满了莲灯,繁花怒放,果品鲜灵。
今日并非初一,也非十五,眼下又刚近正午,不是参拜的吉时,殿中香客寥寥,三三两两地与谈风月擦身而过,并看不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