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开那状子瞧了瞧,通篇下来不过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外室,在主母进门前怀了孩子妄图争宠。主家当然看不惯这猖狂婆娘,一剂药灌下去打了她肚子里的孽种,赏了银子让这女人早日滚出金陵。
若是有眼力劲儿的早拿着钱跑了,谁知这写状子的女人断了一步登天的指望竟然疯了,非得大呼小叫闹到刑部官衙求他们做主。
赵长洲觉得有点可笑,只是个外室,连家奴都算不上的贱躯,有这等心思打死都是轻的,主家的不仅饶她一命还给了银子,在他看来已经是十分厚道。
转念又庆幸自家那几个婆娘还算乖觉,没闹出此等丑事。
正琢磨着怎么糊弄了事,然等他翻到后头看到宋远柏三个字时,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金陵人尽皆知宋旭此人早没了名声,就算宋远柏官至平章政事,也没有高门大户的女儿愿意嫁过去。唯独门第不高的赵家动了心思,早在年前就把他二叔家知书达理的嫡亲女儿嫁到了宋府,给大公子做正室。
因此等关系,赵长洲在刑部顺风顺水了不少,也觉得自己升迁有望,走路都是仰着脑袋的。
然而眼前这张诉状却让他浑身冷汗都下来了。
他连那个妓子的面都没见,匆匆派人去打发了她,自己则揣着诉状直奔宋府。
宋远柏见了他,年迈的相爷痛心疾首,告诉他那女人缠着宋旭不放,又威胁宋旭娶她进门,自己这才出此下策,好绝了她的念头,保住赵夫人的主母地位。
又叹那户高门人家没有污糟事,都是为了儿女罢了。
赵长洲了解此事来龙去脉,自当为了堂妹妹和宋府尽心,最终听了宋远柏的,将这案子草草结案归档。
几年过去后,他借着宋家的青云,如愿升了刑部侍郎,早把这桩事儿抛在了脑后。
比如今夜他那位宋家的妹夫正在秦淮畔设芙蓉花宴,邀了一群文人墨客吟诗作对,赏花弄月。
酒至半酣,不少人早已揽着合心意的歌妓进了各自的画舫小船入梦去了。
他在席面上被吹捧地有些飘飘然,偏要端着刑部的架子不好光明正大狎妓。可见那些身娇体软的美貌女子,一时也有些邪火窜上来,只得笑着离席,沿着二楼朱红围栏往下走去找个地方泻火。
酒楼四处有风帘挡着不觉寒凉,等出了屋子他才冷不丁打了个颤,耳畔全是歌舞饮乐的声音。
他恍惚间想起有个相好的名唤怜娘,就住在这附近不远。
于是他遣了带来的一个小厮,一人摇摇晃晃地沿着石板路走过去。
灯影摇红,他醉意朦胧间仿佛看见青石板路中间站着个人,一身素雅兰衣如月宫嫦娥下凡尘,抬眸浅笑间,那姿容绝非庸脂俗粉可比。
赵长洲色心顿起,他走上前去,那女子应当是河房卖笑的揽客女郎,竟巧笑着依偎在他身侧。
温香软玉在怀,他浑身一震,一时间什么怜娘都飞到了九霄云外,跟着那女子上了岸边的画舫。
码头旁边的酒楼里,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挑开竹帘,似无意般望向那艘灯火通明的画舫,片刻后他转过身去,继续与席上几位大人谈笑。
自晏闻升任鸿胪寺卿后这还是第一次做东,九寺不少官员都给了面子来到此处,席间也未曾请那些下九流作陪,只备了薄酒谈谈各司琐事,聊聊近来的日子过得如何。
大理寺卿卢肃几盏下肚,拿小筷敲着瓷碗,哼唱着一首歌谣,唱得不是江南风流,而是他家乡的秦腔调。
寺丞严询就笑说老卢平日里殚精竭虑,这是被勾出了乡愁,就是唱得忒难听,吓跑了卖艺的姑娘。
席间哈哈大笑,晏闻端着酒碗也跟着轻笑,就像这是一场最平凡不过的席面。
应松侧身进来,对他耳语几句,晏闻这才起身抖了抖袖袍,歉然道,“诸位大人慢饮,晏某不胜酒力,想去透个风。”
他年轻又在鸿胪处事得当,在座的同僚对他都很客气,只说速归,别误了一会儿的第二轮。
晏闻笑着应下,在离开厢房的一瞬,他收了那副文雅笑容看向江面,那里已无什么画舫游船。
他冷声吩咐应松道,“去把船放出来,就说屋中宴席尚不够风雅,晏某在白鹭洲头备了烟火给各大人解乏,请他们一观。”
应松肃然应答,就在他准备离去之时,身后响起另一人的声音。
“良辰美景,晏大人是否介意多一人同行?”
晏闻抓着二楼的栏杆骤然回头,他们宴饮的那间厢房旁边,另一间雅居也掌着灯,门前站着一人,正端着酒壶看向他,脸上没有半点醉态。
祝约说完却没再看他,而是端着酒掀开帘子进了他们那间屋内。
芝兰玉树的公子在席间负手而立,他今日没穿那些素净道袍,换了身织金珠灰的圆领衫子,头发用玉冠束起。
一笑间不是那个小小司业,而是风流贵气的祝府小定侯。
席上众人都认识他父亲,不少还见过幼时的祝约,故而有些惊喜道,“嘿,这倒是巧了,小侯爷也在呐!”
晏闻对应松使了眼色,自己则跟着祝约走进屋内,他看见前几日还对他冷冷淡淡的人换上一副熟络面孔,温和笑道,“晚辈本是来消遣的,听见这厢热闹,又听到了卢大人的秦腔,特来敬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