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闻朝他一笑,只留给他两个字,“无妨。”
雷固眼瞧着那道车帘落下来,然后马车往乌衣巷方向离去,他站在原地半晌,拍了自己的脑袋一下,“这都什么事儿啊”
定侯府里,祝约看着外头黄昏已落,万般无奈地对着他床头的人叹了一口气。
他以为自己受伤这事儿藏得很好,不料净澜去私庄送了一趟东西叫这位火眼金睛的谢工部看出来身上有伤,
净澜是个藏不住事儿的人,一番追问过后,谢原无论如何也要走这一遭。
他住在私庄上许久,形容不见憔悴,举止添了沉稳,祝约略过揽江楼的破事,只跟他说了宋远柏一事,谢原表情有些愕然,随即陷入了沉思。
承泽帝肃清悯太子和秦王之心不减,宋远柏与父亲都是江东旧臣,他现如今自身都难保,遑论帮祝约一把。
“如果鞑靼使臣这次拒不认罪,平反就还有望。”祝约斜靠在罗汉床上,旁边是两碗苦得倒胃的药,叹道,“鸿胪寺那边的消息,这几日使臣都在休憩,暂时还无议事之举,如果他们被说服认罪”
祝约忽而没了声音,他看着谢原,闭了闭眼睛。
谢原替他把话补全,“如果他们被说服将通敌罪安在我父亲头上,再想要平反,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秦王殿下。”
谁都不愿去想一条鲜血淋漓的路,谢原不想逼他,他从袖中抽出一卷宣纸放在了祝约手中,沉声道,“我现在一无所有,东山再起难如登天,是你救我一条命,现如今这条命还给你,帮或不帮,尽由你来决定。”
祝约攥紧了那张纸,心中隐有所感,他至今仍然举棋不定,承泽帝是个怎样的皇帝朝中之人心知肚明,而此事关键在于朱桯怎么想。
从赵氏之乱起他对皇位就毫无兴趣,一心扶持少帝,他若愿意接下这个皇位无疑会比朱端更得心应手,他若不愿,谁也不能逼他。
谢原生于钟鸣鼎食之府,成人后醉心所长,朝中明枪暗箭从前有谢铮帮他挡,现如今活下去的唯一所指也就是沉冤昭雪。
他已经不会思虑一旦踏上这条路会有多少风云涌动和血流成河。
如果造反二字如说得这般简单,这些年他就不会缩在定侯府只求自保了。
“天下易主,不是这么容易的事”祝约想劝劝他,余光却瞥见净澜一脸慌张地从屋外路过,故意大声道,“公子,晏大人来看你了。”
谢原霎时僵住,祝约没作声,这几日晏闻像得了失心疯,下值就往定侯府赶,非得看着他将几碗苦药喝完才肯罢休。
侯府下人多是些老弱病残,想拦也拦不住,加之祝约懒得过问这些琐事,他们也就不再拦。
今日离下值时间尚远,晏闻不知怎么来了。
他和谢原两厢僵持间,净澜眼疾手快,扯着谢原闪去了隔间。于是拎着食盒迈过庭院一角的晏大人只看见净澜拉着个人离开了,身量颇高的背影一闪而过,恍惚间有些眼熟。
这几日他入侯府恍若无人之境,觉得或许是哪个见过的小厮,也就没有多想,跨进祝约卧房时只在乎自己手里的点心有没有颠坏。
祝约不想和他多呆,今日乖觉,早把苦药喝了个干净,歪着头看着窗户,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自从马车上托出肺腑之言,晏闻自顾自认为他二人早已破冰,不必针锋相对,谁知祝约失态之后又是往常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好在侯府不拦他,晏闻不是个记仇的人,他只当祝约还没缓过来,照样往这里来。一是怕他想不开不肯喝药,二是怕朱端再做出什么疯事。
原先他想辞官是真,现在又觉得侯府实在可怜,这份心思也收拢了不少。
“来,吃点。”晏闻不把自己当外人,掀了食盒放在他手边,“小沧洲的新花样,甜的,比药好吃。”
祝约淡淡地看着他,随便拈了一块小口吃着,不推拒也不过分顺从,这让他有种隐秘的欢愉,没人不喜欢处处周到的照顾和关怀,尤其这人还是晏闻,少了那些质问和算计,他喜欢了七年的晏闻。
可这种欢愉往往一闪即逝,这些年一步步走过来,阴谋算计见了无数,他早已不敢再将情之一字呈上台面,不论是同僚之情还是其他秘而不宣的情谊。
晏闻是怎样的人他很清楚,这些温柔以待和照顾关切若是换上旁的旧友也是一样的,处事滴水不漏的晏寺卿能在秦淮宴请到九卿六部那样多的官员成一场好戏,本来就是他渴望不可及的本事。
晏闻静静地倚在床头看他咽下一小块梅花糕,好似这是什么十分有趣的场景,他抱着双臂两眼一弯,不吝地给出一个清朗的笑,状似哄道,“好吃吗?再吃一块,净澜说这几天你胃口不佳。”
祝约没动,他瞥了一眼官袍未退的,貌若冰玉的晏闻,觉得他大大咧咧地坐在这,与病气缠身的自己仿佛天上地下。
他缓缓道,“鸿胪寺使臣的事不忙吗?天天往这跑?”
晏闻听他过问朝中事多少有些惊讶,老老实实道,“鞑子狡诈,非得见皇帝,眼下清明将至,皇上没闲情逸致应付他们,暂时安顿在使馆住下了。”
“不忙着撇清干系,也不忙着谢罪,他们打什么哑谜。”祝约弯了弯唇角,“难不成他们还想在京中多呆些日子看风景?还是晏大人给了他们好处,好叫你拖些时间说服他们认下谢府的罪孽,成全皇上的一片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