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在这里回头讨论我在本文第一部分,对于潜抑路径所做的一些评论。我在前面提到,众所周知的是潜抑会对智力发展造成伤害,因为遭潜抑的本能力量会受到束缚,无法用以升华。而且情结受到潜抑时,思考的联想也同时会淹没在潜意识中。我由此推论潜抑可能会同时影响智力发展的广度和深度。或许我观察的这个案例的两个阶段,可以说明我之前的这项假设。如果发展途径固着在儿童因为潜抑对性的好奇,而开始提出许多肤浅问题的阶段,那么对智力的伤害可能发生在深度上。儿童若固着在不问也不想听的阶段,则可能回避兴趣的表面和广度,而只往深度发展。
在短暂离题之后,我想回头谈原先的主题。我愈来愈相信遭到潜抑的性好奇,是导致儿童心智改变的主要原因之一。这个信念在我前不久接受的一个暗示上获得证实。在我对匈牙利精神分析学会(HungarianPsycho-AnalyticalSociety)发表演讲后,安东·佛朗德(AntonFreund)在跟我讨论时,表示我的观察和分类绝对符合精神分析原则,但我的诠释并不然,因为我只考虑到意识层面,而忽略了潜意识层面。当时我的回答是,我认为,除非有令人信服的反驳理由,否则光处理意识层面的问题就已经足够。但我现在了解他说得没错,事实证明,只处理意识层面问题,确实不够。
我现在认为,我们其实应该给予小弗里茨一些之前一直没有对他透露的其他讯息。他当时常问的问题之一是,“植物是不是都是从种子生出来的?”这个问题成了绝佳的机会,刚好可以用来向他解释人也是从种子生的,并借此解释受孕过程。但是他显得心不在焉、漫不经心,用一个无关的问题打断回答,也表现得完全不想知道细节的样子。又有一次,他说他听其他孩子说,母鸡需要有公鸡,才能下蛋。但他几乎是一提这个主题,就立刻表现出不想继续的样子。他很明确地让人知道他完全不理解,也不想理解这项相当新的信息。而这样进一步的启蒙,似乎也无法影响前述的心智改变。
然而他母亲靠着跟笑话相关的小故事,再度引起了他的注意和赞同。她在给他一颗糖果时说,糖果已经等了他很久,并编了一个相关的故事。故事内容是一个女人因为丈夫许愿,鼻子上长出了香肠。他很喜欢这个故事,想要一听再听。之后他相当自发地开始说起或长或短的故事。有些故事是他以前听过的,但大多数都是原创的,而且提供了丰富的分析素材。在此之前,这孩子对说故事的兴趣一直远低于玩耍的兴趣。在第一次解释后的那段时间,他确实表现出强烈的说故事倾向,并尝试过几次,不过整体而言,这仍是例外状况。他说这些故事时,完全没有模仿大人表现,不像儿童通常会做的那样,用上一些原始的技巧,反而是类似做梦,缺乏进一步的演绎阐释。有时候他会先讲前一晚的梦,然后接着讲故事,但开始讲故事后,故事的类型仍跟梦一样。他会兴致勃勃地说这些故事,但之后即使我诠释得很谨慎,他仍不时会出现阻抗。这时他就会中断故事,但不久又会兴致盎然地接下去。以下是我对其中一些幻想的摘录:
跟这个情况同时出现的是,他开始会玩。他会很开心而长时间地玩耍,尤其是跟别人一起玩。他会跟哥哥或其他朋友玩他们想到的任何游戏,也开始自己玩。他会玩吊死人的游戏,宣称他把哥哥姐姐的头砍了下来,而且把他们砍下的头的耳朵放在盒子里,他还说:“你可以把这种头的耳朵收起来,因为他们不会反过来打你。”他还自称是“吊死人使者”。有一次,我发现他在玩下面这个游戏。他拿西洋棋子当人,其中一个是士兵,另一个是国王。士兵对国王说“你这个肮脏的禽兽”,于是就被关进监狱,判处死刑。然后他被鞭打,但是他没有感觉,因为他已经死了。接着国王用王冠把士兵基座上的洞挖大,士兵就活了过来。国王问他还会不会再这样做,他说不会,所以他只被关起来。他最早玩的一个游戏是:他拿起他的喇叭玩,然后说他是军官,又是掌旗官跟号角手,全部都是,他还说:“如果爸爸也是号角手,但是不肯带我去打仗,那我就会带我自己的喇叭跟我的枪,自己去打仗。”他也会拿他的小玩偶来玩。玩偶中有两只狗,他总是称其中一只是帅哥,另一只是脏鬼。有一次这两只狗是男士,那只帅哥是他自己,脏鬼则是他爸爸。
弗里茨的游戏以及幻想都显出他对父亲的敌意,以及他已经清楚表露出的对母亲的爱慕。在此同时,他也变得爱讲话,活泼开朗,可以跟其他孩子玩好几个小时,后来并表现出对各方面知识和学习的强烈欲望,在非常短的时间和非常少的协助下,他学会了阅读。他在这方面的积极渴望几乎显得早熟。他的发问已经不再有刻板的冲动特质。这项改变无疑是他的幻想解放后的结果。我偶尔审慎的诠释只在某种程度内协助这件事发生。然而,在我重述一段我认为很重要的对话之前,我必须先指出一点:胃对这个孩子有种特殊的重要性。即使他获知很多信息并一再被纠正,他还是在不同情况下多次显露出他仍坚持认为小孩子是在妈妈的胃里成长。在其他方面,胃对他而言也有情感上的意义。他在各种情况下,都会用“胃”这个字来顶嘴。例如,当别的孩子跟他说“去花园”时,他会回嘴说:“去你的胃里。”佣人问他某件东西在哪里时,他经常因回答“在你的胃里”而挨骂。虽然不是很频繁,但他有时候也会在用餐时间抱怨“我的胃好冷”,并宣称是因为喝了冷水的关系。他也表现得很不喜欢某几种冷盘菜肴。大约在这时,他表现出想看妈妈近乎裸体的好奇心。在看到之后,他会说:“我也想看你的胃,跟你胃里的图画。”他母亲问说:“你是指你以前待的那个地方?”他回答说:“对!我想看你的胃里面,看里面有没有小孩子。”在此之后,他有一次说:“我很好奇,我想知道世界上所有事。”问他想知道什么事时,他说:“我想知道你的鸡鸡跟你的‘卡奇’洞是什么样子。我想(笑)在你坐马桶的时候,偷看你的鸡鸡跟你的‘卡奇’洞。”几天后,他对他母亲建议说,他们可以同时在马桶上,在别人上面“做卡奇”。先是他妈妈、他的哥哥姐姐,然后最上面是他自己。这些零星出现的对话已经呈现出他的理论,可在以下这段对话里看得更为清楚。他认为小孩子是用食物做的,就跟粪便一样。他曾经描述他的“卡奇”是不肯出来的调皮小孩。在这样的联想下,他立刻就同意我的理论,说他幻想中会在楼梯跑上跑下的小煤块就是他的小孩。还有一次他对他的“卡奇”说话,说因为它出来得这么慢又这么硬,所以他要打它。
我想在此描述一段对话。那天他一早就坐在厕所里,并解释说便便已经在阳台上,已经跑到楼上,不肯进花园(他经常称厕所是花园)。我问他:“它们是在胃里面长大的小孩吗?”我注意到这引起了他的兴趣,便继续说:“因为便便是食物做的,但是真正的小孩不是食物做的。”他说:“我知道,小孩子是牛奶做的。”“喔,不是,小孩子是用爸爸做的一个东西加上妈妈身体里面的蛋做出来的。”(他此刻变得非常专注,并要求我解释)我开始解释那颗小小的蛋时,他插嘴说:“我知道。”我继续说:“爸爸会用他的鸡鸡做出一种东西,看起来很像牛奶,但是叫作种子。他做这东西的时候很像在尿尿,但是又不太一样。妈妈的鸡鸡跟爸爸的不一样。”他插嘴:“那个我知道!”我继续说:“妈妈的鸡鸡就像一个洞。如果爸爸把他的鸡鸡放到妈妈的鸡鸡里,在里面做出种子,那种子就会跑到里面更深的地方。当种子遇到妈妈身体里面一颗小小的蛋时,这颗小小的蛋就会开始长大,变成一个小孩。”弗里茨很有兴趣地听着,并说:“我好想看小孩子是怎么在里面做出来的。”我解释说,这是不可能的,他得等到长大后才能看到,而且到时候他也是自己做。“但是到时候我想跟妈妈做。”“那不可以,妈妈是你爸爸的太太,所以不可以当你太太,不然爸爸就没有太太了。”“但是我们两个都可以跟她做。”我说:“不行,那不可以。每个男人都只有一个太太。等你长大,你妈妈就老了。到时候你会娶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她就会是你太太。”他眼眶含泪、嘴唇颤抖地说:“但是我们不能跟妈妈住在同一间房子里吗?”我说:“当然可以,而且你妈妈会永远爱你,只是她不能当你太太。”他接着问了一些细节,包括小孩子在妈妈的身体里怎么吃东西?脐带是什么做的?脐带怎么不见了?他显得兴趣盎然,而且不再出现阻抗。最后他说:“但是我真的很想看一次小孩子是怎么进去跟出来的。”
在这时期我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做进一步诠释,因此只偶尔会让他意识到某些单一事件,而且是仅止于给他暗示。此外,从他幻想和游戏的整体趋势,以及他偶尔冒出的谈话中,我得到的印象是,他一部分的情结已经浮现到他的意识层面,或至少是潜意识层面,这样也就足够了。所以有一次他坐在马桶上,说他要做面包卷,他母亲迎合他的说法,说:“那就赶快做你的面包卷。”他便回答:“如果我做出面团,你就会很高兴了。”然后立刻补充说:“我说面团,不是说卡奇。”他在上完时说:“我真是厉害,我做了好大一个人。如果有人给我面团,我就可以做出一个人来。我只需要尖尖的东西来做眼睛跟扣子。”
当我再度有机会——虽然只是偶尔——关心这个孩子时,他告诉我一个当时让他很惊恐,而后来在白天也仍使他感到害怕的梦。不过跟先前情况完全相反,他是在对抗了强烈的阻抗之下,才勉强说出这个梦。在梦中,他本来在看绘本,绘本里有些骑马的人,然后书本打开,两个男人从里面跑出来。他跟他的哥哥姐姐黏着妈妈,想要逃走。他们来到一间房子的门口,有个女人对他们说:“你们不能躲在这里。”但是他们还是躲了起来,因此那些男人找不到他们。尽管有强烈的阻抗,他还是说出这个梦,但当我开始诠释梦境时,他的阻抗更加强烈。为了避免过度刺激他,我的诠释很短而且不完整。在联想概念方面,我只就那两个男人有棍子、枪跟刺刀等,谈了一点点。我解释说这代表他想要但同时又害怕父亲的大鸡鸡,他反驳说:“那些武器是硬的,可是鸡鸡是软的。”我解释说,当他做他想做的事时,鸡鸡也会变硬,他没有太多阻抗就接受了这个诠释。他接着更进一步描述说,他觉得有时候好像一个男人是塞在另一个男人里面,所以只有一个男人。
无疑地,在此之前鲜少注意到的同性恋元素此时已经浮现出来,这也显现在他之后的梦境跟幻想中。他的另一个梦则跟恐惧感无关。在梦里,所有的镜子跟门之类的后面,都有伸出长长舌头的狼。他把它们全部射死。他不害怕,因为他比它们强壮。之后的幻想也跟狼有关。有一次,他在入睡前又变得害怕,他说他很害怕墙上那个有灯光照进来的洞(为了暖气设备设置的开口),因为它照在天花板上也像是一个洞,所以可能会有男人用梯子爬到屋顶上,从那个洞进来。他也讲到魔鬼是不是坐在炉子上的洞里。他回忆说,他在一本绘本里看到这个画面:一个女士在他的房间里。突然间她看到魔鬼坐在炉子的洞里,尾巴突出来。他的联想显示他害怕那个爬梯子上来的男人会踩在他身上,踩伤他的肚子,而最后他承认他担心自己的鸡鸡。
很可惜我无法获得他更多的联想概念,因此无法进一步理清毒药代表的意义。大致而言,借由联想而做的诠释有时候会成功,通常是因为接续而来的概念、梦境与故事已经解释并完成了之前所做的诠释。这也解释了为何我的诠释有时候会很不完整。
他也透露了另一个跟焦虑情绪有关的梦,同样显示出很强烈的阻抗。他说他不可能说这个故事,因为这个故事太长了,他需要一整天才说得完。我回答说,那他只要告诉我一部分就好,他回答:“但是光是那个长度就很可怕了。”而他很快领悟到,这个梦主要跟一个巨人有关,那个“可怕的长度”是指巨人的鸡鸡。这个巨人以不同的样子一再出现,包括变成一台飞机,被人带到一栋建筑里。那栋建筑看不到门,周围也没有地面,但是窗户里挤满了人。巨人身上挂满了人,朝他扑来。这个幻想跟父母亲的身体有关,也表达了他对父亲的渴望。但是他幻想自己经由肛门怀孕并生下父亲(有时候则是母亲)的诞生理论,也在这个梦里出现。在这个梦的结尾,他变得可以单独飞起来,并借助已经从火车跑出来的其他人的帮忙,将巨人锁在移动的火车里,然后带着钥匙飞走。在我的协助下,他自己诠释了大部分的梦境。他通常很喜欢自己诠释,而且会问这个梦是不是在“里面很深的地方”。他认为那里储存了他不知道的所有关于自己的事。他也会问是不是所有大人都会解释他的梦等等。
他还提到另一个愉快的梦,但他不太记得梦的内容,只记得有一个军官,戴着一个外套领子,而他也戴上类似的外套领子。他们一起从某个地方出来。四周很黑,所以他跌倒了。在我诠释说这个梦同样是关于他父亲,以及他想要有跟父亲一样的鸡鸡,他忽然想到梦中不愉快的事是什么了。那个军官在梦中威胁他、压着不让他起来等等。在他这次相当乐意做的自由联想里,我只强调一个细节。我问他,他跟那个军官是从哪里一起出来?他想到的是一家商店的院子,他很喜欢那里,因为会有小小的火车沿着狭窄的轨道,在商店里跑进跑出——同样地,这表示他希望跟爸爸同时对妈妈做爸爸所做的事,但他跌倒而失败了,此时他便将自己对父亲的攻击性投射在父亲身上。同样地,我认为,当中显现的是非常强大的肛门性欲和同性恋性欲(毋庸置疑地出现在许多关于恶魔的幻想中。在幻想里,恶魔都住在洞穴或怪异的房子里)。
在重新开始观察,主要针对焦虑梦境进行联想分析大约六星期后,个案的焦虑就完全消失了。睡眠和入睡毫无问题,游戏跟社交状况也无可挑剔。他原本的焦虑还伴随着对于街上儿童的轻微畏惧症。事实上,这项畏惧症的根源是街上的男孩子经常威胁他、欺负他。他很怕单独过马路,即使别人一再劝说也不肯尝试。由于最近一次旅行的干扰,我无法分析这个畏惧症。但除此之外,我认为这个孩子的状态很好。几个月后,当我有机会再见到他时,这个印象更加强烈。在这期间,他也以他告诉我的下列方式,克服了他的畏惧症。在我离开之后不久,他先是闭着眼睛跑过马路,然后是转头不看地跑过马路,最后终于能相当镇定地穿越马路。但在另一方面,他坚决地不愿意接受分析,也厌恶说故事或听童话。这或许是他试图自我治疗而导致的结果,因为他骄傲地对我保证说他现在什么都不怕了!但这项我在半年后才能确定到底是永久的成果,还是只是他企图自我治疗的结果?还是至少有一部分,是治疗停止的后续效果之一?因为我们确实经常看到个案的一两项症状会在分析结束后才消失。
除此之外,我可能不会对这个个案做出“治疗完成”的结论。这种只偶尔伴随诠释的观察讨论并不能称为治疗,我宁可称之为“具分析特质的教养方式”。基于同样的理由,我不想断定这个过程在我到目前为止描述的这个时间点就已经结束。我认为,他对分析有如强烈的阻抗,以及不愿意听童话故事,都显示他未来的教养过程里,可能还会不时需要采用分析方法。
我们回来谈前面详细描述的这个例子。精神分析是在什么基础下,被引入这个孩子的教养中?这个男孩子本来有游戏抑制的问题,同时也抑制听故事或说故事的欲望。此外他也愈来愈沉默寡言,过度挑剔、心不在焉以及内向孤僻。虽然这孩子此时整体的心理状态还不能说是生病,但我们仍有充分理由,以模拟的方式假设可能的发展。这些对于玩耍和听说故事的抑制、对小事的过度挑剔、心不在焉等等,在之后的阶段都可能发展成精神官能症特质,而沉默寡言和内向孤僻也可能发展成人格特质。我必须在此附注以下这很重要的一点:这里指出的特异之处,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多少有一点了,只是没有这么明显。直到它们更进一步发展,并加上其他特点时,才形成比较引人注意的现象,也才让我认为有必要以精神分析介入。然而,在此之前及之后,他都有一种超乎寻常的若有所思的表情,这种表情在他说话比较流畅之后,跟他所说出的正常但绝对不算特别聪明的话,毫无关联。他现在变得开朗爱说话,明显需要同伴,而且不只是跟小孩,他也会跟大人同样开心自由地交谈。这些都跟他以前的性格形成强烈对比。
然而,我还从这个案例里学到另一件事。我发现,及早以精神分析介入小孩的教养,在我们能接触到孩子的意识时,就准备与他的潜意识建立关系,这做法不但有必要,而且会带来很多好处。这样一来,也许在抑制或精神官能症特质一开始出现时,就能被轻易消除。正常的三岁孩子,或许甚至是经常显现出活跃兴趣的更小的小孩,无疑地都已经有足够的智力,能够理解别人给予的解释。在这类事物上,较大的孩子因为已经有较强烈的、固着的阻抗,而有些情感上的阻碍。相较起来,倘若大人的教育还没有发挥太大的有害影响,较小的孩子反倒会更接近自然的事物。而比起这个已经五岁的个案,我们对小小孩更可能做到以精神分析来协助教养。
整体采取这种教育方式,对个人或整体社会而言,会带来多大的希望,或是会带来多深远的影响,其实都不需要担忧。每当我们遭遇很小的小孩的潜意识时,也一定会同时面对他所有完整的情结。这些情结有多大部分是与生俱来,属于人类基因的?又有多少是后天获得?根据史迭凯(A。St?rcke)认为,阉割情结有后天的根源,因为婴儿会发现,他认为属于他所有的母亲的乳房会不断地消失。对粪便的厌恶也被认为是阉割情结的根源之一。以这个男孩的例子来说,尽管大人从来没对他使用过威胁的言语,而他也相当直率无惧地表现出喜欢自慰的乐趣,但他仍有相当明显的,部分源自于俄狄浦斯情结的阉割情结。无论如何,关于这项情结和事实上各种情结的形成,其根源都太过深层,不是我们能追根究底的。我认为,上述案例的抑制与精神官能症特质甚至应该可追溯到他开始说话以前。当然我们可以更早,且更容易克服这些抑制与特质,虽然无法完全阻断造成这些问题之情结的活动。我们也绝对没有理由担忧早期分析会带来太深远的影响,担忧这么做可能会危及个人的文化发展,以及人类丰富的文化宝藏。不论我们追溯分析到多深,总是会遇到必须喊停的关卡。许多潜意识的与各种情结纠缠交错的部分,仍会持续活跃于文化的发展中。早期分析能做的是保护个人免于严重的冲击,以及协助个人克服抑制。这不但有助于个人健康,也有助于文化的健康,因为克服抑制将有助于开启很多发展的可能性。就我观察的这个男孩而言,非常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在部分潜意识问题获得满足后,普遍性的兴趣便被激发出来。相反地,在他更进一步的潜意识问题出现并吸引他全部兴趣后,他的探究冲动又再度衰退。
因此更详尽地来说,愿望和本能冲动的影响,只有在被意识到后才能削弱。不过,我可以根据我自己的观察表示,这对幼儿而言,就跟对成人一样,不会带来任何危险。确实,我先从诠释开始,然后逐渐增加分析介入之后,这个男孩子显示出明显的性格改变,也伴随着出现一些“不方便”的特质。这个在此之前一向温和、少有攻击性的男孩子,变得很有攻击性、爱争执,而且不只是在幻想中,在现实中也是如此。同时伴随而来的还有成人权威的下降,但这绝对不同于他无法肯定其他权威。他同时拥有健康的怀疑态度,也就是想要自己看到并了解别人要求他相信的事物,他也能够肯定其他人的天赋或技艺,尤其是他深爱且尊敬的父亲与他的哥哥卡尔。然而,由于其他原因,他在面对女性时,则觉得自己较为优越,要保护对方。权威的降低主要表现在他亲近和善的态度,包括对父母的态度。他很在乎能够有自己的意见、自己的愿望,因此他也觉得很难听话服从。然而他很受教,很容易学会较好的行为,而且还算听话,并愿意以服从来取悦他敬爱的母亲,尽管这些对他而言经常是很难的。总而言之,尽管有这些“不方便”特质,他的教养并没有出现特殊的困难。
所以我们可以期望他会借由适当的途径,也就是选择与母亲意象相似的客体,完成脱离母亲的历程。
我似乎从没听过,早期分析会使一个孩子在接触到不同想法的环境时产生问题。儿童可以敏锐察觉到极度温和的拒绝,因此能清楚分辨在哪里可以得到理解,哪里不能。以这个男孩子而言,他在几次轻微尝试不成功之后,就完全放弃跟他母亲与我之外的人透露这方面的事,但是他仍会对其他人透露其他的事。
另一件很可能造成不便的事,结果也证实很容易处理。这个孩子有股天生的冲动,会利用分析作为娱乐的工具。晚上,当他应该上床睡觉时,他会说他刚想到一个想法,必须立刻讨论。或者他整天都会用这个说法试图吸引别人的注意,或者在很不适当的时间找我们说他的幻想。简而言之,他会尝试各种方法,让分析成为最重要的事。在这件事上,佛朗德博士给我一个很有帮助的建议。我特别为分析订出一个确切的时间——即使偶尔必须改变。因此,虽然我跟这孩子在日常生活上亲近且互相关联,我们有很多时间能在一起,但这个规定仍是严格地执行。在几次尝试破坏规定不成后,就乖乖地顺从了。同样地,我严格反对他以其他任何方式,对他父母或我本身发泄分析中透露出来的攻击性,并要求他维持一般标准的礼貌,他在这些事上也很快就顺从了。虽然我们这里所讲的是一个五岁多的孩子,比较能讲理,但是我确定对于比较小的孩子,还是可以找到一些工具和方法来避免这些缺点。至少有一个重点是,不会对较小的孩子进行这么细节的对话,而是在游戏或其他机会中偶尔给予诠释,他们可能会比大孩子自然且容易接受这些诠释。除此之外,到目前为止,一般社会习惯的教养方式都会教导小孩分辨幻想与现实、真实与虚假。因此区分愿望和实际去做(后者也是愿望的表达)是可以轻易融入教育方式中。儿童大致而言都很容易学习,也都有足够的文化天赋(culturallyendowed),绝对可以轻易明白,虽然他们可以想象或希望任何事,但其中只有一部分可以真正实践。
因此我认为对于这些事并不需要有过度的焦虑。任何教养方式都可能会有困难,但至少由外而内的教养方式,会比那些在潜意识中由内呈现出来的教养方式,带给孩子较小的负担。如果一个人内心完全相信这个方法是正确的,那么只要有一点经验,这些外在的困难都能克服。我也认为一个因为接受早期分析而在心理上较为强韧的孩子,也比较能安然度过麻烦。
因此,对大多数儿童而言,注意他们是否有刚萌芽的精神官能症特质将是明智之举。然而,如果我们想掌握并移除这些特质,那么及早进行分析性的观察,并偶尔进行实际上的分析,就是绝对的必须了。如果一个儿童在产生并表达对自己和环境的兴趣时,表现出性的好奇,并一步步地设法满足;如果他在这方面看来毫无抑制的样子,完全能吸收所接收的启蒙;如果他也在游戏和幻想中经历感受自己部分的直觉冲动,尤其是不受抑制地经历俄狄浦斯情结;如果举例来说,他喜欢听格林童话故事,而且不会因此显得焦虑,大致上显得心理平衡,那么在这些状况下,或许早期的分析就没有必要。不过即使是在这些少见的例子里,早期分析还是可能带来益处,因为即使是发展最良好的人也可能因许多抑制而受苦,而早期分析正可以帮助克服这些抑制。
我特别选出听格林童话故事后会不会焦虑,来作为儿童心理是否健康的指标,因为在我认识的许多儿童里,只有极少数人能够这样。现在坊间出现了很多这些故事的修改版本,或许部分原因就是希望避免这种焦虑。现代教育也偏好比较不恐怖的童话故事,比较不会碰触到被潜抑的情结(不管是愉悦的或是痛苦的)。然而我认为,有了分析的协助,我们不但不需要回避这些故事,更可以直接用它们作为诊断的标准以及便利的工具。在这些故事的帮助下,儿童由潜抑而产生的潜在恐惧反而更容易显现出来,也因此更能借由分析彻底处理。
以精神分析为原则的教养,在实务上该如何实行?根据分析经验而确切建立的基本要求是,家长、保姆和教师自己应该先接受分析,但这点恐怕在长久的未来都会是难以实现的愿望。即使得以实现,即使我们或许能确定本文开头提及的一些有益的讯息会获得实践,但仍不可能预期他们能进行早期的分析。因此我希望在此提出一个不得已的建议,或许可发挥暂时的效用,直到时机成熟,带来更多可能性为止。我的建议是成立幼儿园,领导阶层当中必须有女性分析师。当然这位女性分析师手下必须有几位接受过她训练的保姆,能观察一整群儿童,辨识是否适合采取分析介入,并能立即加以实行。这个提议当然很可能基于许多原因而遭到反对,其中之一就是儿童会从很小开始,就在心理上与母亲疏远。但我认为儿童会因此获得许多,而母亲最终也会在其他方面赢回她可能在这方面失去的。
(1947年附注:本文中具体呈现的教育结论,必然与我当时的精神分析知识一致。由于我之后的论文完全没有提及关于教育的建议,因此我的教育理念的发展,并不像我的精神分析结论的发展,那么清楚地呈现在本书中。我必须特别提出,如果我现在要提出关于教育的建议,一定会大幅扩增并修正我在本文提出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