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才明白,地下躺着的原来是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天津出品的,刚才把我给绊倒的就是它。我站起来要迈步,前面可又有个大东西挡住去路:这是个大匣儿,足足有凳子那么高,上面写着“五灯交流收音播唱片两用机”,是上海制造的。
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奇怪。打从我得了宝葫芦,就时时刻刻会有一些个新添置——不是给放在我手上,就是给安顿在家里。我必须瞧见了这些东西之后,才明白我自己当时想的是些什么。可是从来还没有这么挺老重挺老大的玩意儿出现过呢。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由于宝葫芦的魔力越练越强了呢,还是由于我自己——是不是我的这号欲望越满足就越涨高了,就专爱在这些大家伙身上转念头了?或者是,这两个原由都有那么点儿吧?
我发了愣。起先是吃惊。接着是高兴。后来就觉得有一点儿问题。
“东西可真是好东西,”我不能不承认,“可是我拿它怎么办呢,在这屋里?要是给奶奶瞧见……”
我正在这里搔头皮考虑,可不迟不早——奶奶就过来了。
“怎么了,小葆?摔了?”
“没什么没什么,你做你的事去吧。”
可是已经拦不住了。
“哟!哪来的自行车?”奶奶一到房门口就站住了,“还有什么,那个?那是——唔,这些都哪来的,小葆?”
“啊?”
“是谁的?是你哪个同学买的吧?”
“可不是。”
“谁买的?怎么搁在你这儿?”
“你说呢?”
可巧正在这时候,爸爸也回家来了。爸爸当然也免不了吃一惊。可是一经奶奶说明,说是我同学买了搁在这儿的,爸爸就刨根究底地考起我来。这是谁的,那是谁的,姓什么叫什么,这样那样的。
同志们!这可叫我怎么办呢,你说?我只好把自行车算做是郑小登买的。
收音机呢,就说是我们队购置的东西。我一面这么回答爸爸的话,一面脸上发烧。嗓子也越来越发哑。我恨不得!叫起来——
“爸爸,别问了,爸爸!你一问,我就只能和宝葫芦站在一边,倒把你当作了外人——我的爸爸呀!”
可是,我越是为难,越是结里结巴,爸爸就越是问得紧。
“他新买的车干吗要放在这儿?”
“我——我——他让我学骑。”
“牌照还没领呢,就先让你学骑?他干吗那么性急?”
“谁知道!他净这么着。”
“这架收音机呢?”
于是问题又是一大串。从收音机问到了那只花瓶,顺带还提到了那个陶瓷娃娃。然后又问起那架电磁起重机的来历。
爸爸听了我的回答之后,就说:“哦?同学们都委托你给保管东西?你得给保管这么多?”
奶奶插嘴:“别瞧他小,他同学可相信他呢。”
“可是他揽的事情也太多了,”爸爸瞧瞧这样,瞧瞧那样,“还有这十几盆花——赶明儿送回你学校里去吧,免得都给你糟蹋掉。”
“是。”我应着。
爸爸又四面看看——不知道是不是又发现了什么问题——似乎要说什么,可又没有开口。随后他转过脸来冲着我盯了好一会儿。
“小葆,”爸爸轻轻喊了一声,停了一会儿,“你没对我撒谎吧?”
“爸爸……”我叫,可是说不下去了,我只是拼命咬住嘴唇,不让眼泪淌出来。
奶奶在旁边说了一句——
“小葆淘是淘,可从来不撒谎。”
不知道为什么,我可再也忍不住了,“嗯”的一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