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她对此人的情感好像始终在潜移默化着,若她真能从往事中追溯出点什么苗头,这种离奇说法,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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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二年九月,距离姑苏之行过去五个月,叶玉棠奉师父之命下山游历,一回到山上,发现从北面嵩山过来了诸多师兄师弟。
少室山极少这么热闹过,她还记得那一日天上龙衔宝盖、凤吐流苏,一派祥云,简直像是风水都变了似的。还未走到琉璃寺,远远便听得诸师兄们说,少林又获封赏,得良田千倾,寺基四十亩,楼台殿阁百余间。
她穿行于少林僧人中间,时不时有人回头同她贺喜。她心头想:少林封赏,与我有半毛钱关系?我沾了你们的光,不该同你们道喜吗,真是奇也怪哉……
想着想着,穿过天井,进到大雄宝殿,迎脸就看到一个标致小和尚。小和尚同人谈笑风生,很是眼熟。唇红齿白的,声音听着又年轻,叶玉棠留神看了两眼,随口问一旁师兄,“这是你们那儿新来的师弟?”
那位师兄一脸讳莫如深,“你还不知道罢?这位师弟,来头大有讲究。他父亲功写凌烟,姑母又做了皇后,乃是正儿八经关陇勋贵,国舅公子。最近不知怎么想不开,说要入禅宗学佛法,圣上想,既如此,便让他入少林,毕竟佛祖曾亲上我们那儿传授佛法,乃是禅宗祖庭。”
叶玉棠笑道:“我说今日怎么满头祥云呢,原来我们这犄角旮旯沾了贵人的紫气。”
那位师兄又道,“此人虽与封赏同来,他不过前脚进门,便问我们琉璃寺离这儿多远。我们这才知道,原来他误以为嵩山就是少室山,琉璃寺也在五乳峰下,故默认弘法大师乃是我们寺中高僧,却不想,竟是一场误会。故我们住持一番嘱咐,命我们又将他送了过来……”
叶玉棠:“哈?”
那位师兄不疾不徐,笑着摇摇头,“故此人不是我们那儿的师弟,是你们这儿的师弟。”
那位师兄说完这番话,大袖飘飘地走了。
叶玉棠愣在原地,整个都有点呆滞。
再一打量这大雄宝殿,不知何时竟多了三幅刺绣。从左至右,依次是佛经《金刚经》《大悲咒》,中间是一副尚算得精巧的达摩拈花图。
师父正亲手抚摸过其中一幅《金刚经》,笑盈盈道,“不错,不错,也算有心了。”
那俊俏和尚跟在师父身后,无比乖巧答道,“多谢师父夸奖。”
师父瞧见她,冲她招招手,道,“徒儿,快来见过你师弟。”
叶玉棠一脸不乐意:“……”
师父呵呵笑道,“师弟从长安一路远道来,经由五乳峰转道而来。山路不好走,别叫人久等啊。”
叶玉棠仍不肯应。
心头呵呵笑:意思就是,嵩山送来的人,总不好再给人送回去呗。
彼时长孙茂已走到她跟前来,供一拱手,礼貌笑道说,“一应吩咐,师弟都已尽力做到。”
我没有你这样的师弟……叶玉棠心头万分抗拒。
师父却说,“他小小年纪,已然佛学深湛。既一心想随为师参禅,随徒儿习武,那为师便允了他的请求。你二人年纪相仿,左不过不过差个几日。拜在前头的为师姐,拜在后头的为师弟。既是剃度入门,法号为师也拟了一个,循戒字辈,往后就叫明戒吧。”
叶玉棠气得不行,觉得师父偏心,“徒儿拜入师门这么多年,都不曾见师父拟个法号。”
师父道,“既然特意要求,那为师改日再去给你求一个便是。”
师父说完这话,呵呵笑着出门去。
叶玉棠回头瞅了长孙茂一眼,“你还真去绣花?”
长孙茂笑起来,别提多得意了。言简意赅,更是欠收拾:“你猜嘛。”
她满肚子火气,“我不信。”
叶玉棠始终觉得:师父这么爽快答应收他为徒,其中必定有猫腻。
琉璃寺这么穷,这些年颓墙破瓦都是她在修,香火……更别提了,压根就没有。这小子惯会讨好人,搞不好师父是私收了这小子贿赂。
没钱,她去挣就好,何必弄这么个人进山里来呢?
前后总有一个月的时间,叶玉棠始终不肯承认他是自己的师弟。当他好兄弟也罢,记得赠长生恩情也罢,但骤然成了这么个便宜师弟……她觉得实在不可以。有时瞧见他,怎么看怎么不对劲。种种复杂情绪汇聚成一股一言难尽,索性掉头即走,招呼都懒得同他打。
他倒一派无所谓的样子,成日棠儿长棠儿短,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厚颜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