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李缜被指控“勾结东宫,窝藏死士”后,貌若妖狐的九怀,就是李缜在这无数个惊心动魄的长夜中,唯一的安慰。有好几次,李缜就是靠回忆着九怀的容颜言语,才得以入眠。
但现在,危机暂过,李缜再次响起和九怀度过的时时刻刻,内心,却是越来越慌。因为他发现,九怀的影子,似乎太大了点。
李适之、韦坚动手,发动台司让杨钊和李缜下狱的时候,杨钊束手就擒,李缜因为在虢国夫人府,而暂时逃过一劫。等他出来的时候,吉温其实就在坊外,可九怀那天傍晚,不仅是有备而来,而且,还像是准备了许久。
首先是行头,四名蒙面右监门卫,开口便称大将军与右相,这势头,哪怕韩朝宗来了,都怕。其次是青圭,那晚,青圭似乎也提前知道这件事,所以才跟九怀说了一会儿话,似乎还跺了一脚,神色看上去,也并不高兴。
换言之,他那晚能见李林甫,九怀在其中,肯定扮演了比看上去更大的角色。
其次便是他的身份,九怀说过,他们只查到,李缜的外祖父与母亲,没有血缘关系,而且,母亲姓“葛”,细节全数不知。可九怀是什么人?鹰坊,右监门卫啊!天子的耳目,难道真要查事情,还能比不上吉温这个单打独斗的人吗?
“我似乎想多了。”李缜摇摇头,意识到这是江离和棠奴给他种下的疑心果,早在他不知不觉中,发芽,茁壮成长了。
只是,疑心果的威力,远不在于此。
李缜刚摇完头,便想起一件事,江离那晚,曾经说过,九怀接第一客的时候,就将那客人哄得团团转,一碗碗地喝着掺了烈性房药的烈酒,还一边强忍着不发,以追求到顶点前,那喷空身体的,前所未有的快意,最终,那客人在感受到这极致的快意前,便暴死了。
而九怀在最后的判决中,对此事还是没责任的。因为,大家往常都是这么玩的,仵作还有专业的定论:客人受不了,是因为他身体不行!另外,九怀此前与他素未谋面,且时年十一,说她蓄意杀人,动机呢?就算不顾动机,客人只要不愿饮酒,一个小女孩还能强灌他喝几坛不成?
只是这大众的看法,却在江离的叙述,外加棠奴“九怀的心,都是黑的”的补充后,变成了:这是正常人能想到,做到的事吗?这分明就是妖狐啊!
李缜甚至一度怀疑,九怀近来,在自己面前的青涩、含羞模样,究竟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还是都是演的。毕竟,李缜自己,就有三言两语,便哄得比自己多二十年阅历的张通儒潸然泪下,进而引为忘年交的“辉煌战绩”不是吗?
再想下去,李缜还找到了更直接的“证据”,九怀曾说,吴将军知道真相,只是现在说,对所有人都不利。
这不就是直接承认,九怀知道这一切,而且搞不好,还参与了幕后的谋划,换言之,李缜这些日子来,所经历的事,很可能,都是九怀及其背后的人,想看到的!
“啪”李缜给了自己一巴掌,脑中狠狠骂道:再胡思乱想,我宰了你!
这一夜,李缜睡得很不安心。第二天上午,他索性什么都不想了,留在茶肆中对账,反正也已经很多天没管过茶肆的事了,再不看看,搞不好会出些乱子。
中午时分,小胖子张通儒回来了,他笑呵呵地对李缜道:“李郎,国舅四下找你呢,原来你在这啊。”
“他找我何事?”李缜放下手中的账册。
“说是竹纸有眉目了,但具体的,我就没打听了,哈哈。”张通儒从怀中拿出一份书稿,“看,这就是最新的竹纸,我用来写了一下,看着跟麻纸相差不远了。”
“好,我回去一下。这边,辛苦张兄了。”李缜笑道。
“没问题,我做事,李郎就放心吧。”张通儒拍着肚腩,眼睛笑成了一条细缝。
看着张通儒乐呵的模样,李缜忽然意识到,他也是一个潜在的,可以信任的对象,毕竟年纪大,怀才不遇,一事无成,这三者叠加起来,便注定心中有不满,因此只需有心,就一定能拢住他。但问题是,该怎么样,才能将他赚上山来呢?
李缜想着想着,就来到了西市的纸坊。
林维章的脸上,也洋溢着许久未见的笑容,一见李缜来,他也不顾腿伤未愈,一瘸一拐地扑了过来:“东家,成了!”
李缜被拉到工坊中,杨钊正在那高兴得上蹿下跳。
“我们发现,想要做出能书写的竹纸,不光是放料,在竹帘上,就得下功夫。”林维章拿起竹帘,放在阳光下,给李缜看,“竹帘用极细的竹丝为经,丝线为纬,需用巧手编织而成。再涂上鲁郡的大漆。”
李缜仔细一看,发现帘线确实具备了细、匀、圆、滑、韧的特点,在抄纸时,自然能做到伸缩自如。
林维章还当场示范了一次,他将竹帘浸入纸浆池,然后倒转沙漏,待到其中的沙子漏尽,才将竹帘轻轻一晃,再迅速抄起,滤下许多水滴,只剩一层薄薄的纸浆膜。
“东家你看。”林维章将敷上一层纸浆膜的竹帘举至阳光下。
李缜定睛细看,发现纸浆膜确实十分均匀,再也看不到竹筋。
“好!走,我们一醉方休。哈哈哈哈。”李缜说着,抱出一坛酒种来。
三人都喝醉了,杨钊想回房,但没走几步,就一头栽倒在地上,呼呼大睡,林维章和李缜则趴在桌子上。
李缜本睡得正香甜,忽地感觉,面前威压越重,脑子瞬间清醒了一些,艰难地抬头一看,便见一个黑衣女子的侧脸,这侧脸很美,但很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