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我,还有几个兄弟,都在与我做一样的事。”冯善才已有醉意,话中的信息也更多了。
李缜趁热打铁:“是沈凉吗?”
冯善才涣散的瞳孔猛地聚拢:“你,认得他?”
“实不相瞒,今日,我便是为他而来。”李缜索性挑明来意。
冯善才却是长叹一声,没有说话。
“他跟一伙手持军械的贼人待在一起。昨日右金吾卫奉命抓捕,被他们逃了,还杀了好几个金吾卫。”
冯善才不知是喝了酒,胆子壮了,还是早就知道此事,神色中,没有丝毫的惊慌:“哦。”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李缜吃完最后一口面,“这面确实不错。”
“我与沈凉,是同一个折冲府出来的。他因伤回原籍,却发现,家宅都被阉人孙六占了去。没了着落,只能来长安谋生。”
“我帮他在西市谋了差事,并约定,往后遇见曾在陇右从军的同袍,能帮就帮。”
冯善才的回答确实令李缜挑不出毛病来。于是,李缜决定说一说樊兴故宅的事。
“樊兴的宅院,你听说过吗?”
“没有。”冯善才回答得很肯定。
“这宅子在怀远坊,是故襄城郡公樊兴的故宅。”
冯善才点点头,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怀远坊?那可是西市胡商的聚居地啊。”
“至于郡公,长安的郡公多了去了,谁能记得谁是谁。”
李缜并不打算就此住口,就又说了一件事:“沈凉每月的花销,高达上百贯,你知道他有何营生,能获得这般丰厚的利润。”
冯善才忽地笑了:“我又不是他,如何知晓这般多。”
“那你们平时,都接济过哪些人?”李缜的问题,那是一个接一个。
冯善才将最后一碗酒喝干净:“李郎,都是陇右的兵,相煎何太急?”
“哈哈哈。”李缜笑了,笑容苦涩,“他们杀的人,叫郑章,任户部员外郎。这是可以善罢甘休的事吗?”
冯善才脸色突变:“所以,你就从甘久,挖到沈凉,再抓了萧大,现在又追着我打听沈凉?”
“他们是被人利用了,这利用他们的人,在铸造恶钱。恶钱的受害者,包括严大娘。”李缜并没有被冯善才吓到,因为他认为自己做的事,就是在打击恶钱,这是没有错的。
“开元十六年,先父战死于大莫门城。从那天起,兵曹就没日没夜地来家里,催促兄弟几个快些成年,好送去陇右。补上先父的缺。”冯善才斟了一碗酒,一饮而尽,“十七岁那年,他见我长得高大,便伪造了我的年龄,称已满二十一,送去了河源军。”
“这八年里,没一天是人过的日子。”冯善才又喝了一碗,脸愈发红了,声音也越发低沉,“家里传来消息,长史来收租庸,不仅我一个,还有沈凉他们,以及我们已经战死的阿爷。沈凉的母亲走投无路,带着他的弟妹,投了河。”
“他们磨了一晚上的刀。惊动了皇甫将军,他把沈凉几个调回长安,让我也回来,看着他们。并嘱咐等他回来,他一定给我们,讨回公道。”
“可他们却杀了郑章,这只会令他们,更加危险。”李缜当然对沈凉等人的遭遇感同身受,所以才会出言提醒冯善才。
“不,只要没有你,他们就不危险。”冯善才忽地一笑,摇了摇头,“是你,推翻了郑章不慎落水的论调,让大家都相信,郑章死于他杀。这才有了,金吾卫搜捕樊兴宅。”
“你如果真的想帮他们,就应该知道,在长安杀人,杀手是不可能全身而退的。”李缜脸一板,他忽然感觉,冯善才并不可怜,“他们只是棋子,可以随意丢弃是吗?”
冯善才又是一笑:“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呢?再说,朝局混沌如此,错的,是我们吗?”
李缜隐隐猜到了,杀害郑章的幕后主谋是谁,不是韦坚,也不是李适之,而是东宫太子李亨!只有李亨,才有这个魄力和能耐,能让这些被朝廷逼到绝路的陇右老兵相信,只需跟着李亨走,李亨便能给他们一个公道!
跟着李亨走,并不能说是一个错误的选择,因为李亨才是天宝朝笑到最后的那个人。但问题是,李亨之所以能笑到最后,靠的,就是一次次的断臂求生。而这些被断的臂,自然就是跟着他的谋臣死士了。
“你不是想见沈凉吗?”冯善才又喝了一碗,而后笑吟吟地看着李缜。
李缜一愣:“什么时候?”
冯善才摇摇头:“不急,他会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