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一身材高大的中官迎面而来,他身前有两个小宦官挑着红灯笼引路,身后亦有两名随从相随。如此气势,即使是真正的百姓,也知晓是大人物来了,因此,纷纷屏住呼吸,不让自己成为被关注的对象。
“你,便是陇右来的李缜?”高大中官在李缜面前站定,微微躬身问道。
“正是。”李缜忙起身行礼。
“圣人制,带李缜进花萼楼。”中官小声但严肃地说了句,然后语气一缓,“跟咱家来,勿要声张。”
“是。”李缜知道,这是李林甫和杨慎矜趁着歌舞的间隙,准备向圣人演一出他们排的戏了。只是,今夜的其它戏,都是欢愉的,唯有这一出,极可能引来刀光剑影。
高大中官领着李缜从广场边绕道前行,但在一个灯火相对微弱的地方,他却止步了,两名打着灯笼的小宦官则继续前行了五六步,而后才背对着他俩站立。
“有人托我,给你传一句话。若是圣人问起你的身世,直话直说,勿要作假。”中官对李缜道。
“谢,天使千金之言。”李缜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打算赠予中官。
中官却是手一挡,也不多话,径直往前走。
李缜将荷包收好,开始思考这句话的含义。杨玉瑶已经告诉过他,圣人问起他的身世,就直话直说,断无委托这名中官再说一次的道理,那么这名中官是受谁指派的?李缜本想继续问的,但中官已经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尤此,唯有猜。
让李缜御前与杨慎矜认亲,是李林甫的主意,这般看来,不可能是李林甫又反悔了,那么就应该是东宫的意思了,这般说来,便等于李缜承认自己出身陇右——即兵部司存放的军籍为真。
这么说,也有个坏处,便是将来韦芝倒了后,牵出军籍造假一事,李缜便是欺君了。不过,这也不意味着,与杨慎矜认亲就是好事,因为冒认高门之后,可是比冒名从军更大的罪!
“李缜,前面便是了。”高大中官停了下来,提醒李缜道。
李缜赶忙作出决定——实话实说。毕竟,冒认高门的罪,远大于冒名从军,更何况,军籍造假是个很大的问题,牵涉甚广,要查起来也绝对比查一个“杨缜”困难得多。
“低头快步走,我做什么你做什么,而后,听圣人制行事。”中官在李缜耳边道。
“是。”
李缜看着中官的脚,以此来辨明自己前进的方向,等到这双腿站住时,他也立刻止步。
“伏惟吾皇,上元安康!”中官行大礼道,李缜赶忙跟上。
等了一会儿,两人头顶,才传来一把苍老但爽朗的声音。
“爱卿上元安康,都平身。”
看得出,李隆基还是替下人思考的,旨意清晰明确。
李缜跟着中官站起身,不过目光还是看着地面,没有看向李隆基,也没有东张西望。
“李郎,抬起头来。”忽然,有一人站在李缜左前方道。
李缜下意识地看向他,原来是一个紫袍宦官,身高将近七尺,膀阔腰圆,英武过人,但面容和蔼,发鬓染霜,看上去,就像邻家的爷爷那般可亲。同时,李缜也趁机瞄了眼周遭,却发现这里并非花萼楼的主厅,而是一个类似休息室的小房间,这里有八九个人,或站或坐,但就是没有女眷在,所以这局,得李缜自己来打了。
“驸马,你说,六郎与杨中丞像否?”紫袍宦官问。
“回高将军,杨中丞曾说‘吾兄弟三人,尽长六尺余,才容俱全’这般看来,六郎跟他很像,就是……黑了点。”咸宜公主的驸马杨洄躬身道。
李缜这才弄明白,面前的紫袍宦官就是圣眷最隆的高力士,他们口中的六郎,就是李缜自己,应该是杨慎矜临时给他起的称呼。
“小郎君曾在陇右从军,那地风沙大,太阳毒,是黑了点,但只需养一段日子,便是貌若潘安了。”高力士开了个玩笑,惹得圣人都弯了弯嘴角。
“小郎君,来,见过你阿爷。”高力士左手一引,将李缜的目光引向杨慎矜。
杨慎矜华冠丽服,眼角通红,紧紧抿着嘴唇,完全就是一副,见到了失散多年的儿子时,那发自内心的激动,伤感,悲喜交加的模样。
“回圣人,回高将军,缜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早年的事,也依稀记得一些,天宝四载之前,缜从未见过长安,更从未见过杨中丞。家中,亦从未有人提起过杨中丞。所以,此事恐还需查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