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三日夜,大荐福寺。
斑驳的石墙前,站满了披甲的锐卒,古雅的佛像下,站满了颤巍巍的僧侣。
石墙和古佛之间,跪着六个人,站着一个人。
“……王妃韦氏,性格乖张,尝持身份,替兄韦兰、韦芝谋求高位,败坏国法……然上素知太子孝谨,与本案无涉,遂准太子与韦氏和离,以示不以亲废法。即日起,韦氏废去尊号,削发为尼,幽居禁中。钦此!”
高力士折好诏书,神情复杂地看着跪在面前的太子一行人。其中,韦氏已经吓得失了魂,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唯有眼角处,那汹涌而下的泪珠,在向大家表明,她仍活着。
韦氏身边,太子李亨正紧紧抱着李僩和李佺这两个小王子,他们都是韦氏所生。仍是孩提的年纪,却已不得不承受这失去母亲的痛苦。
李亨身后跪着的,是长子李俶和次子李系。这两个青年听了旨意,也是满脸怒容,唯一不同的是,李俶握紧了双拳,而李系在握紧双拳的同时,嘴角还微微上扬,似是在笑。
几名僧人在锐士的驱赶下上前,扶起韦氏,其中一名老僧竖起左掌,念念有词,余下的年轻僧侣,则开始给韦妃剃发。
“咔嚓”
“咔嚓”
剪的,虽是韦妃的头发,但毁的,却是一国储君的尊严。
李亨没有看妻子,而是抬头望着幽幽星空,心中,不断重复着一个名字:李隆基!
正月二十五日晨,哭喊声再次惊醒了无数的长安人。原来是对韦坚一党的清算,正式展开。无数如狼似虎的公人兵丁,砸开一扇扇朱、黑门,从里面扯出或老或幼,钉上枷锁,不由分说地就往长安各大监牢中推去。
只是,有人哀愁,就必有人欢喜。
“哈哈哈哈!”杨钊仰天长笑,捧起一个精美的白瓷花瓶,抛向空中,“砰”的一声,这只据说有四百年历史的花瓶,就摔成碎片。
“李郎!你看到了吗?咱哥俩,熬出头了!”杨钊一个劲地跺着脚,不过他的脚下,不是硬邦邦的泥土,而是一幅王羲之的真迹,“哈哈哈哈!韦芝啊韦芝,你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到头来,又能剩下些什么呢?”
他们俩现在就在原兵部员外郎韦芝的家中,就在前天,韦兰、韦芝两兄弟入宫向圣人伸冤,言语间,竟然引用了太子对此事的看法。这对圣人而言,无异于火上浇油,因此,圣人大怒,将韦家三兄弟及他们的儿子,尽数流放,家产抄没。
而杨钊则凭借自己的伶牙俐齿,向圣人讨要了个“监督抄家”的使职,从而有了参与抄家的机会。
李缜看着军士们抬出来的一箱箱精美器物,出乎意料的,自己非但没有动心,反而有些惧怕。他怕的,是自己若继续走这条路,是否也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像韦芝这样,一辈子的经营所得,全化作虚无。
“国舅,这些东西,当如何处置?”李缜当然知道,这些财帛十有八九要落入他人的口袋,因此他的言下之意是,哪些该留给圣人,哪些该分给他人,哪些该自己吞了,哪些,该入国库。
“全封起来,带给圣人。”杨钊道。
“全部吗?”李缜惊奇,难道后世的电视剧,真的都是假的?
“圣人欢喜了。我们得到的赏赐,又何止这些?”杨钊拍了拍李缜的肩胛,“等着吧,办完抄家的事,咱兄弟,也该重披官服了。”
李缜听了,却没有重获编制的喜悦。因为在他设想中,官服,应该靠真本事赚来,而不是这些旁门左道。
两人忙活了五天,才终于将韦芝名下的,在长安的产业查抄完毕,光是账册,就记了六大箱。
“哈哈哈。”杨钊看着小山一般的查抄物,狂笑不已,“看见了吗,这就是脑子笨的下场!”
“国舅,慎言。”李缜觉得,杨钊在随侍圣人后,似乎有点狂了。
“啊,对对对。你说得对,慎言!”杨钊一拍手掌,脸上笑意全无,“有贤弟如此,真是我杨钊的福气啊。”
他拉着李缜在胡床上坐下,胡床很小,两人不得不手臂贴手臂。
“贤弟,哥哥马上就要去太府任职了。这太府可是管钱的,没几个助手不好办事。哥哥的意思,不如借着这春闱,举荐些人进士,已为己用。你认为如何?”杨钊的手臂大开大合,像极了领导在演讲时的模样。
李缜皱了皱眉头,杨钊的意思,是想借助圣眷,在二十多个进士名额中,分走一两个。这好是好,但问题是,这进士的名额,向来是被一众权贵紧盯着的,现在,杨党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就只有一点圣眷,真能在这本就不大的蛋糕中,分走一块吗?
“莫非你也觉得,很难?”杨钊挠了挠头。
“国舅,缜的意思,不如先提拔几个沉沦下僚的,这些人本就有官在身,操作起来,也较为方便。而且,他们深耕官场多年,知道规矩、也有人脉,不像那新科进士,还得栽培几年,才能为己所用。”
“可哥哥是想找几个能做事的。”杨钊愁眉苦脸,显然他也知道,他的朋友圈中,没多少人是真有吏才的。
他用余光看了眼李缜,忽然一笑:“你可是有人选了?快告诉哥哥。”
“是有一人,长安籍,叫第五琦。开元十四年进士,到今日,也不过一县丞。但此人精于算术,为人耿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