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琦取出了怀中的书卷,在桌案上摊开,李缜凑过去一看,只见抬头写着《榷盐论》三个大字,后面则是洋洋洒洒几千言,一看就知,第五琦对此必定倾注了多年心血。
“右相如今的财政之策,是改变了租庸调在国家财赋当中之比例,做到了收新税而不废旧法,征杂饷而不抑兼并。外人看来,便只觉得仓府殷实,乃是大治之世。”第五琦说到这,微微摇头,委婉地表示自己对李林甫的财政之策的看法。
“但琦以为,征税之道,应该像那潺潺流水一样,虽终年不息,但人们,却难以感受到它的存在。”
“抱歉啊,杨钊愚钝,对这段,不是很懂。”杨钊长跪而谢,随后才道,似乎真的成了第五琦的学生。
“征税的本质,是夺取人们手中的钱财。夺取的越多,人们心中的怒和恨就越大。所以纵观历朝的税赋,都是在满足国用,与不激起民怨之间平衡。”第五琦说完,指了指书稿开篇约三分之一处,“琦以为,桑弘羊的‘盐铁官营’之策就做得很好。只要将每两盐、每斤铁的售价提高一文作为税赋,每年的国用,就可增加百万贯。”
“第五兄,这是不是可以理解为,现在的租庸税赋,是直接从人们手中拿钱,只有夺取,没有给予,所以人们会有怨恨。但将税打在物价上,人们便会误认为,这只是交易,从而因为难以察觉到税赋的存在,而在短期内,不会有怨言。”
“李郎所言极是。”第五琦点头称是,“只是这盐税、铁税也不可过于重,过重就会催生私盐、私铁。而官府为了弥补私盐、私铁造成的损失,就会加重非产地的盐税和铁税,如此循环反复,百姓的积蓄,就会被掠夺殆尽。民无余财,就会引起动荡。这也是为什么,汉武帝后期,会群盗蜂起,户口减半。”
“能认识第五兄,真是我杨钊此生,最大的幸事!”杨钊说完,起身就行大礼。
三人又商议了许久,最后决定,李缜和第五琦共同撰写一篇策论,题目就叫《榷盐铁》,写成之后,再由杨钊出面,献给圣人过目,如果能够博得圣人欢心,三人一夜皆穿红,也不是幻想。
别过第五琦后,杨钊便送李缜回去。
“国舅准备在何时,将这策论献予圣人?”李缜问。
“哥哥是这般想的。当务之急,是扳倒杨慎矜,夺了他的使职。同时,你和第五琦将这榷盐铁,写成策论。哥哥再拿着它,给你们谋个县官。等你们到了地方后,再实地看看这榷盐铁,究竟能否落到实处。”
“国舅要对付杨慎矜,不如先盯着最受他信任的那个僧人,史敬忠。”李缜道。
“史敬忠?”杨钊想了想,他是知道这个人的,“听说这僧人上通天文,下懂地理?”
“是,听说,还能解读星谶。”李缜不动声色地说了句。
“星谶?哈哈哈,竖子如我瓮中矣。”杨钊拍腿大笑,“贤弟,杨慎矜的事,哥哥来办,你专心与第五琦讨论榷盐铁便是。”
“就听国舅的。”李缜应道,心中则开始思考,既然都写榷盐铁了,要不要步子再往前迈一迈,研究一下两税法,甚至再超前一点,把“摊丁入亩”弄出来。如果这两样都能成,那披上紫袍,位晋右相,就真不是想想而已了。
“国舅,想完善这盐铁论,缜以为,还需要一个人的帮助。”
“谁?”杨钊双目发光,“快告诉哥哥,这可是无价之宝啊!”
“刘晏。”
“这可是名满长安的大神童啊。”杨钊惊讶道,“第五琦被打压了十多年,才会一收到信就来。这神童……”
原来,这刘晏十岁那年,就因为写出了歌颂李隆基功绩的文章,而被当时的宰相张说认为是国之祥瑞,圣人也将他封为太子正字,而在这天宝年间,刘晏更是多次升官,现在已是夏县县令。可以说,是仕途一片顺利,未尝挫折。
“那就先给他点挫折。”杨钊手一握,奸相之色尽显。
李缜回到澄品轩的时候,天又黑了。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看了又看,确认这次没人在守着自己回来,才舒了口气,挺直身子,迈步走向后院。
他第一眼就看见,那偏厅中还亮着灯,烛光中,似乎还有人影在闪烁。
李缜狐疑,上前推门一看,却见厅中的圆桌上,还放着些饭菜,棠奴正对着自己,正昏昏欲睡。李腾空背对着自己,趴在桌上,似是已经睡着了。
“棠……”
李缜刚开口,棠奴就惊醒了,忙伸手做了个手势,示意李缜不要出声。而后,她才蹑手蹑脚地来到李缜面前。
“晚膳刚做好,裴冕就被人带走了。”
“又被抓了?”李缜哭笑不得。
“不,是被王采访使的人叫了去。”棠奴纠正道,“说是他虽然辞了官,但还有些公务要交接。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