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有军士操控城头上的抛石车,向吐蕃人发射石弹,唐军的抛石车比吐蕃人的要大得多,发射的石弹最重可达上百斤,而且由于居高临下的缘故,砸在吐蕃人的阵列中,一下子就能将一串人压成泥状。霎时间,哀嚎响彻山谷。
这是李缜第一次看见如此多的死人,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内心不仅没有惊慌,更没有崩溃,反而一点点地平静下来。
“李缜!看到盔上插着三白羽的那贼子了吗?”董延光忽然吼道。
李缜先是一愣,而后立刻挽起弓箭,再寻找目标。
“干他!”
李缜找到了这个头盔上插着三根白色羽毛的吐蕃将,他站在投石车阵之后,身边站着两个牛角号手,身前还立着两面方盾,将他的整个身体都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以上的部分。
不知为何,蕃将也看到了李缜,那坚定狠厉的眸中瞬间闪过一丝惊色,他急忙弯腰,想缩到方盾后。但箭矢的铁尖儿,却抢先一步,遮住了他的太阳,将他死死地笼罩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李缜看到,蕃将被长箭撞翻在地,惊散了周遭的卫兵,而后“咕噜咕噜”地滚下那万丈铁仞,就如同枯枝坠入深湖一般,没有涟漪,也没有声音。
“妙!”董延光大声喝彩,“哈哈哈,退了!蕃贼退了!李郎,好样的!”
李缜听了,只觉得脚一软,整个人趴在垒墙上,山巅很冷,他却浑身是汗。
“怎么,吓着了?”董延光扔给李缜一只羊皮水囊,“蕃贼的青稞酒,壮壮胆气。”
李缜饮了口,酒是好酒,绵甜爽净,但却不能驱散他心中刚生的阴霾:“他就这么……死了?”
“不然呢?”董延光反问道,“别他娘的乱想,想多了会死!”
吐蕃人退回营地,没多久,山下就飘起袅袅炊烟,还伴着阵阵悠长、凄凉的歌声。
董延光让军士们将战死的袍泽的尸体都收集起来,堆在城墙下。如果城墙塌了,这些尸体将是堵住塌口的原料之一。
唐军也开始按伙为单位,生火做饭,不过李缜的伙,多了个搭食的。
“李郎,这几天公务繁忙,还没来得及言谢。”岑参说着,将一个酒葫芦递给李缜,“那日,跟着商队去鄯州砍竹子,不曾想,碰到了宜城来的商贾。他们带来了这个。”
李缜接过来一闻,果然是那熟悉的酒香,这是他外祖父在时,最喜欢喝的酒,记得那时,外祖父常说,这酒中,有他的一位恩人。
“谢了。”李缜尝了一口,故乡的酒,自然是顺口的,“还习惯吗?”
“一切都好。”岑参笑道,而后凑近李缜耳边,“军使说,他任期将满,很快便要回长安述职,指不定,能在金吾卫混个中郎将。”
“你也想去?”李缜又灌了一口,而后将酒葫芦递给杨景晖,让他跟军士们分了。
“嗯,军使说了,等到了长安,就带我去拜访他在长安时的同僚。”岑参眼中,带着光,不是瞳孔反射的篝火光,而是内心中迸发而出的,希望之光。
李缜学着岑参的样子,抬起头,看向东边的那轮明月,说也奇怪,今夜的明月,就像是一面精巧的玉镜,将东方的景致清晰影印。在这玉镜之中,李缜似乎看见了雄伟的长安城,看见了那游人如织的西市,看见了那高耸入云又壮美精致,彰显着当今圣人执政初心的勤政务本楼。
“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李缜不自觉地,念了起来。
“李郎,你在说什么?”岑参双目一瞪,有点吃惊地看着李缜。
李缜心叫不好,灵机一动,掩饰道:“我说‘壮哉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
“诗意自是极好,只是这‘壮哉’二字,似乎不太符合韵律?”聊起诗文,岑参登时来了兴致,“要改!改成什……”
“霹雳火!”伴着吼声,响箭裂空而出,刺得诸军耳朵生疼。
李缜猛地将岑参扑在身下,刚欲开口,面前便已爆起一团火光,“轰隆”一声,碎石横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