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缜将话说得这么直白,是因为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那就是杨慎矜曾把他传到御史台去,那次,杨慎矜怀疑李缜杀了吉祥等人,李缜则质疑杨慎矜窝藏东宫死士于别宅,最后闹得不欢而散。这事卢铉等好几个御史都知道。
这帮御史,虽然官职低,但都是可以直接见到皇帝的,要是他们往后将此事告诉李隆基,那李缜的麻烦,就更大了。
“六郎,是我啊,你再看清楚,我可是你的亲生阿爷啊!”
杨慎矜大惊失色,顾不得在御前失仪,竟是走上前来,就要抱着李缜痛哭。他也是个戏精,说话时,声音都是颤抖着的。
“当年是阿爷对不起你们母子,但,但这些年来,阿爷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你们啊……”
杨慎矜高大的身躯挡在了李缜面前,那双有神的眼珠,则盯着李缜的眼,目光中满是着急和责备。
因为这几天,杨慎矜也想明白了,他确实需要李缜这个儿子,并让他将相府的十九娘娶过门。如此,凭借与李林甫的婚姻,还有李缜和杨玉瑶的关系,他杨慎矜才能在太库的亏空及死在别院的东宫死士,这两件事中,平安着陆。
要不然,这两件事无论哪一件被圣人知晓了,就凭他是隋炀帝之后,这敏感的身份,李隆基都绝不会留着他!但李缜的反应,却是着实令杨慎矜奇怪,为何早几天已经确定下来的认亲之事,李缜说反悔就反悔了?
他又看向一旁的李林甫,却发现,李林甫正闭目养神,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六郎,你是我的骨肉啊!”杨慎矜语气悲戚地唤了声。
李缜没反应,因为他也注意到了李林甫的异样,按理来说,李林甫至起码应该会有震惊!恼怒!杀意!等表情浮在脸上才对,就像右相道行高,也难以坐到如无事发生一般。难道,刚才托中官传话的人,是李林甫?
“圣人,臣当年一时糊涂,误信方士之言,有失大臣体统。惟伏圣人体谅臣老来复得之心,恳请圣人给臣子杨缜正名,让其能入弘农杨氏族谱,臣必万死以报君恩!”
杨慎矜却是不管不顾了,直接跪请李隆基一锤定音,毕竟按他的视觉来看,李缜是他加强与右相府联系的一挑纽带,必须栓紧了。
不然,一旦年后重启对吉温案的调查,他杨慎矜就立刻会引来一身腥,更别说,太府亏空到,必须依仗国库的钱财来填补这等大事了——毕竟,他的父亲杨崇礼在任时,太府的财帛还是堆积如山的。
“不急。”圣人终于开口,这金口一开,立刻吓得某些人肝胆俱裂。
许多善于揣摩圣意的官员更是断定,杨慎矜失宠了。因为在大伙的视觉,这上元夜,本是不谈俗事,热热闹闹的日子。可杨慎矜却是让家奴在花萼楼外嚷嚷他的儿子失而复得之事。圣人为此,还特意下旨停宴,以助他父子相认,准备促成一段佳话。
怎知,这杨慎矜要认的,竟就是不久前,圣人亲口夸赞的,且被贵妃称为义弟的李缜!关键还是,在李缜本人亲口否认了这事后,杨慎矜还不死心,还有脸求着圣人一锤定音!你说,这事要是让各国的使节听去了,泱泱大国的颜面何存?
“杨缜,你真的不认识杨中丞?”李隆基亲口问。
“回圣人的话,臣第一次见杨中丞,是在右相府上。”李缜道。
一旁,本正在养神的李林甫一瞪眼,将李缜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才稍稍安了点心。他为相十多年,最怕的就是带人面圣,因为一旦让别人见到圣人,别人说什么,就不是他这个右相可以控制的了。
“杨爱卿,你如何说?”李隆基看向杨慎矜,他的面容倒是平和,但杨慎矜听了,却只觉得头皮发麻。
因为,杨慎矜已经意识到,自己被所有人耍了,成了杨钊那般的小丑!唯一的不同是,杨钊当小丑,结果是取悦了所有人,而他今天当的这个小丑,却会惹恼了圣人!
但他已经骑虎难下了,因为此事就是他挑起来的,难道还能告诉圣人,他弄错了不成?因此,只得硬着头皮道:“回圣人,这就是臣的儿子,只是他失了记忆,又自幼离家。但臣的老仆,却是不会认错人的。”
“杨中丞,你身为御史,难道不知,言事要有证据?”有红袍官员开口道,“家仆的一面之词,怎能作为实证?若御史都像你这般作风,冤狱何愁不兴?”
李缜大惊,因为他认出来了,这就是皇甫惟明的声音,只不过由于他当初只见了皇甫惟明一面,而且今天,皇甫惟明一直背对着他,所以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来。
“皇甫大夫,你勿要诽谤于我!”
“哼,我诽谤你?我问你,吉温为何到了你手中,不过一天的功夫,就死了?还不是因为你跟右相勾结,意图嫁祸东宫?!还有,我可是听说,你的别宅里,烧死了一个手持边军横刀的范阳籍死士!”
“够了!”高力士见事态即将失控,立刻出言喝止。他知道皇甫惟明性格刚直,脾气倔强,回朝的第一件事,就是弹劾李林甫专权,并推举韦坚代之。
这兴许是一件为国为民的好事,但在圣人的视觉看来,怕不是会立刻对太子起了杀心——劝老子将自己的羽翼都剪了,换上你小子的人,你小子是意欲何为?
李缜听了,心中一笑,准备看好戏,因为这范阳,可是安禄山的地盘,安禄山,素来与李林甫亲善。只是不知为何,李隆基会认为,韦坚与皇甫惟明交好,就是勾结边将,却对李林甫和安禄山的事,充耳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