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堂中,火把煌煌,裴冕和裴延龄各占一席,开始互相攻击对方的论据,以求一举将对方驳斥得哑口无言。
李缜和高尚则坐在下面,品着茶和果脯,听着他俩引经据典,从盘古开天一直驳到当下。
“十三郎,你可听出些什么了?”李缜忍着睡意问道。
“李郎,你读过《晋书·高祖宣帝纪》吗?”高尚却问了个看似毫不相关的话题。
“没有。”李缜很诚实,“今晚回去看看。”
“它里面有一句,是司马懿对魏武帝说的‘贼以密网束下,故下弃之。宜弘以大纲,则自然安乐’。”
李缜到底是“人间李郎子”,一听就明白了高尚的弦外之音:“十三郎之意,若是抓得太紧,则人心涣散,没有人会有执行这制度的动力。所以,要松紧适中,留存适量的余地?”
“是啊,这盐是从亭户手里收来的,若是入仓制度太过严苛,小吏们要么就会从亭户那里勒索更多的盐,以作为补偿,要么就如行尸走肉一样,上司不说一句话,他就不动一下。所以,一定要松紧适度。”
李缜忽然觉得,高尚的这番话,说的正是人治的弊端。当然,这个话题,现在是碰都不能碰的。
“但这裴延龄,也确实是个干才。”李缜感叹道。
“不,此人面有奸相。”高尚的双眸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不可用。”
“哈哈哈。高十三,莫要打趣了。”李缜心道,再奸还能奸得过你高尚?
“不信我?”
“不是,只是这黄河水虽浊,但也能用于灌溉不是?”
“哈哈哈,那你就将他,举荐给圣人。”高尚狡黠一笑。
“好,高十三,不愧是你!”李缜说是这么说,但却是不打算这么做,因为这盐铁的官买商卖,也确实需要一套完善的仓储、售卖制度,这制度,还真得依靠裴延龄来搭建。当然,适当的简化也是必须的。
听完二裴的辩论后,李缜又收到消息,说是郭晞和野草终于逮着了张俊。
“这厮可真能跑,从猗氏城门,一口气跑到吴王渡,又跳进河里游了三四里,才被我一棍敲晕了。”郭晞边用大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身子,边道。
“十三郎,又到了你大展身手的时候了。”李缜看着被五花大绑捆倒在地的张俊,身子一侧,笑着对高尚道。
“正好,我最近在攻读《罗织经》看看这张俊,能与来俊臣过到哪一招。”高尚像拎小鸡一样将张俊拎了起来,“胆小勿看。”
李缜率先走了出去,刚出门,就看见野草袒露着腹背,双手捧着一根短棍跪在门前的廊道上,估计是刚刚得知李缜来了,才匆忙赶过来的。
“女儿愚蠢,中了张俊的计,还请义父重重地责罚。”野草不待李缜开口,就主动道。
自从觉得,自己确实被张俊骗了后,李缜确实是有点生野草气的,但一见她这样,李缜反而就不好发作了。
“哈哈,你这是想让义父被大家笑话,没有蔺相如的气量吗?”李缜一把夺过短棍,扔到院中,而后又将野草扶起。
“义父,张俊此举,怕不是刘奉仁授意,其背后,定另有真凶。”
“如果你的猜测为真,那就说明,这刘奉仁也不过是傀儡而已。”李缜道。
野草蹙眉道:“刘奉仁平日里,是能够出席王承礼宴会的。能让他当傀儡的,估计也只有长安的大贵人了。”
“你的意思,张俊是被刘奉延派来的?”李缜回想起张俊那天在自己面前时的表现,越想越觉得,张俊那天很镇定,应该也是个见过大世面的,而且他的雅言也说得很标准,不像王义信那般,总是带着些口音。
“女儿也只是猜猜。”
忽地,庑房中传来一声惨叫,吓了两人一跳。
“义父,能否离远一点?女儿害怕。”野草弓着腰,双臂抱在胸前,紧皱着眉头道。
“少装,你指定经历过这些时候。”李缜不悦道,野草毕竟不是晴娘或郭老六,清纯可爱就不是她的标签。
“是。”野草咬着牙挺直了身子,但当她再次听到惨叫时,身子又是一颤,接着一缩。
“裴延龄你听说过没有?”李缜问。
“裴公子啊?”野草笑了,“河东第一风流,怎会没听过?”
“那你可曾知晓,他在长安,认识什么人?”
野草皱眉:“裴公子的事,女儿也不知晓太多,不过裴家确实有与长安之间的生意。”
“什么生意?”
“粮食,长安缺粮,得从关东运,而河东又正好位于这粮道的咽喉之处。”野草想了想,凑近了一些,“女儿之前还听一些游侠说,这粮袋,又大又沉,若是有心在里面夹带些什么,外人根本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