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周澧走在医院走廊上的时候,听见人们的窃窃私语。
&esp;&esp;“你看那个人是瘸子……吧?”
&esp;&esp;“不一定,可能是骨折?”
&esp;&esp;“骨折会打石膏啊……他这样子也不像啊?”
&esp;&esp;“咦你看你看他裤腿是空的!”
&esp;&esp;“……啊……好像也不是……你看是有腿的?”
&esp;&esp;“……真是可怜啊。”
&esp;&esp;“嘘,让人家听见了多不好。”
&esp;&esp;周澧闭了闭眼,脚步却没有停顿,继续向着走廊尽头走去。
&esp;&esp;左腿先迈出一步,然后腰腹用力,左肩塌下去,胯骨倾斜,带动孱弱的右腿,把右腿挪到与左腿平齐的位置。
&esp;&esp;他像只踩了一边高跷的杂耍艺人,在惨白灯光点亮的走廊里走过看客眼前。
&esp;&esp;周澧抿紧嘴唇,终于挪到了走廊尽头的那扇门前。
&esp;&esp;他喘口气,背后隐隐被汗水打湿。
&esp;&esp;门大敞着,办公室朝南的窗户透进明亮温和的阳光,衬得以柔和色调为主的办公场所竟透出几分温馨来。
&esp;&esp;最靠门的那个皮质转椅上,坐了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
&esp;&esp;她没戴胸牌,白大褂像办公室门一样敞开怀,里面搭了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白大褂侧胸的口袋里插了一只耷拉的蓝黑碳素笔,此刻女人正低头翻着一本厚得像板砖的书,看得很认真。
&esp;&esp;周澧在短暂的几秒内观察这个女人。
&esp;&esp;饱满的额头,不算太挺但很合适的鼻梁,嘴唇似乎没涂口红,颜色恰到好处,不显太艳也不显太素。周澧目光再往下移,就被耳侧乌黑的头发挡住了。
&esp;&esp;周澧抬手轻轻敲门。
&esp;&esp;脊梁微弯坐姿懒散的女人下意识坐直,然后才寻着声抬头。
&esp;&esp;她的目光直接落在周澧脸上。
&esp;&esp;女人被强行从书中叫起,脸上下意识露出的表情实在太过严厉,周澧瞬间感觉手脚没处摆,尴尬的境地简直是在给他上刑。
&esp;&esp;她的目光刮得周澧五官模糊,眼前发黑。
&esp;&esp;几秒过后,女人终于移开锋利的视线,但还没等周澧松口气,他就又一次手足无措起来。
&esp;&esp;因为女人的目光下移,毫不避讳地落在他右腿。
&esp;&esp;至少现在,周澧觉得如此直白的目光并不像她的鼻梁高度一样合适。
&esp;&esp;周澧不自然地调整了一下重心偏左的站姿,尽力让本来就高低不平的两只脚并排放在地上,好使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
&esp;&esp;可他自己清楚得很,这样的努力像被剁去鱼头的挣扎鱼身一样徒劳又可悲。
&esp;&esp;周澧迅速调整心态,用平稳的语调打破沉默。
&esp;&esp;“请问……是康医生吗?”
&esp;&esp;坐在阳光中的女人颇有些遗憾地收回目光,然后点点头。
&esp;&esp;“是我,请进。”
&esp;&esp;最后两个字无声融掉。
&esp;&esp;周澧有些僵住了。
&esp;&esp;在短暂的一生里,他有许多回因为这样平淡的请求而浑身僵硬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