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金光璀璨的灯山交相照耀,宣德楼门两边前全是百官及皇室宗亲用锦绣搭建的帷幕,宣德楼下位于宣德门正前方搭建了一个极大的露台,四周围有金红朱漆栏杆,旁侧皆是用锦绣彩旗搭建的山棚,上面还有翰林图画院画的夸父逐日、精卫填海、大禹治水、以及最大的玄鸟降世,天而生商等神仙故事的彩绘。
露台后面是一座数丈高的灯山,灯山正门有一块大牌匾,已连续写了十几年的建平与民同乐,今年便换成了干元与民同乐,几个金漆大字挂在灯山正前方极为醒目。
灯山左边有两位用五彩扎成的菩萨,分别为骑狮子的文殊菩萨与骑白象的普贤菩萨,身侧的手为竹筒所制,活水顺着竹筒灯顶流下,使得整个夜晚她们的手都在摆动,远远望去恍若真人,栩栩如生。
灯山的最高处有人用辘轳绞水,上面还有一个储水的大木柜,绞上来的水便存入柜中按时放下,使得灯山里的活水源源不断。
灯山左右两边分有两条用干草扎成蜿蜒起伏的巨龙,龙身皆用青色的帷布裹着,又以中间的灯山为龙珠做二龙戏珠之态,龙身内部置有数万盏点燃的灯烛。
城楼下有禁卫巡逻,查探警戒四周。
巡逻的禁军至灯山前停下,叫来管灯山的数十名匠人与官吏,极为严肃道:“这座灯山要看紧,别走了火,一会儿圣驾要例行观看灯山,官家新登基头一回上元,若出半点差池你我都难逃死罪明白吗?”
“明白!”
其中管理灯山的官员走上前疑惑道:“官家要在今日上元观灯山么?”
“嗯,先帝大行,官家下令去除连续数日的奢靡,今年便将年节所有庆贺之事都压到了上元这一日庆贺。”
“下官知道了,一定将差事办好。”
刚入夜,宣德楼便登上一群内侍与宫人,城墙上旋即垂下一排黄边布帘子,几个内侍站在正中间用黄罗搭建彩棚,彩棚垂下布帘,两侧列着仪仗禁卫队手持黄盖,两名宫人持棕榈树叶、蒲草、麦杆为主材编制而成的掌扇分列彩棚两侧。
灯会的时辰还未至,宣德楼前设荆棘从两侧朵楼围绕一圈,荆棘内不允百姓进入,而外围一圈早已挤满了各地来的百姓,禁卫只放行持鱼符的百官及皇室宗亲入内。
位于左右朵楼前方的帷幕按照官职大小排列,稍靠前的帷幕中坐着几个妇人与两个年轻女子,年纪稍长一些的起身朝着父亲欠身,“大人,娘,此次上元灯会鸿胪寺少卿刘家的女儿也来了,上回冬至她们家送了好一些蜜煎果脯都让妹妹一个人吃干净了,到今日女儿也没回什么给人家,所以想趁此机会亲自去谢一下妙仪姐姐。”
“礼尚往来,没有回赠道一声谢也是应该的,你去吧。”
“多谢爹爹应允。”
何文英从帷幕内走出,抬头望着宣德楼上正中间空荡荡的御座旋即转身朝后走去。
“妙仪姐姐。”
“文英?”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爹爹带着哥哥相亲去了。”
“相亲?”
“哥哥及冠多年却一直未娶,从前爹爹与我在岐山管不着他,如今回了东京爹爹便一直留意着哥哥的婚事。”刘氏拉着何文英坐下,“来,尝尝我从岐山带来的茶。”
何文英随着她跪坐下,“说起婚事,我听闻文穆公的嫡孙曾几次登门到刘宅提亲,但都被你回绝了,文穆公是我朝文人之最,姜中丞又是进士及第的探花郎,年纪轻轻就任御史中丞这样的重任这在国朝是绝无仅有的。”
“文英并非不知道妙仪的过往,我这已嫁之妇本该出家为道,奈何母亲去的早家中无人持家这才留在了家中,身份微贱哪里又敢答应姜家的提亲。”
“已嫁又如何,你们又没有夫妻之实,再说若真有又如何,男子可以再娶女子还不能再嫁了?前朝既制定了和离之法便是给女子再嫁之用,而今我朝却只看重名声认为和离伤男子尊严而将先代之法忘得一干二净。”
刘氏将煎好的茶双手递过,“文英觉得我刘妙仪真的是这种看重家世门第之人么?”
“我知你不是,但姜公子的为人我也是知道的。”
刘氏抬起头直言道:“人心不可测,君子之下不乏虚伪,我也不愿在世家的后宅中受困一生。”
何文英端杯的手突然一颤,抬起泛光的眸子,“姐姐这句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她将茶盏放下,“说句不怕砍头的话,得亏先帝新丧官家登基让萧氏一夜成了外戚成了国朝新贵,他们也因此瞧不上我们家而主动退了婚。”
刘氏冷笑,“怪不得他说最险恶之地莫过于皇城,最险恶之人莫过于这皇城中人。”
“他?”
“一个在岐山的故人,也算是贵人。”
何文英望着帷幕外的灯光,“因为这里是权力的中心,有着国家最尊贵的人,他的一句话一个指令一个政策都可以改变这汉地九州的一草一木,可即便如此他仍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他能看到能听到的永远只有眼前与耳侧,百僚便是他俯视天下的耳目,也是他权力的一部分,为此官员们争相献媚,相互排挤,上层是如此下层亦是,争那人前显贵,最后还不是与普通人一样化作一捧黄土。”
说话间,帷幕内走进两名男子,何文英与刘妙仪站起朝其福身,“刘伯父,怀瑾哥哥,上元安康。”
“是文英啊,坐吧别拘泥。”
“不了,刚刚与妙仪姐姐聊了许久,再不回去爹爹怕是要派人来催我了。”
“来人,送何姑娘回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