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鹏怔怔的看著吟霜,她神色哀怨,语音凄楚,那眉目之间,一片哀愁和委屈。怎么,她不满意吗?她不愿嫁张家吗?她也嫌他们不是书香门第吗?
“那么,或者你会喜欢刘秀才家?”
“随爷作主。”吟霜仍然是那句话,但,眼泪却溢出了眼眶,沿著面颊滚落下去了。她悄悄的举起袖子,拭了拭泪。云鹏望著她,依然是白衣白裳,腰间系著一根白缎的腰带,说不出的雅致与飘逸,他不自禁的看呆了。吟霜轻轻的站起身来,垂著头,她幽幽的说:“请爷允许我告退了!”
“等一下,吟霜。”云鹏本能的喊。
吟霜又站住了,垂手而立。
“今天下午,我听到你在唱歌。”他说,顿了一下,又说:“我很多天没听到你唱歌了。”
“爷?”吟霜询问的看了他一眼。
云鹏从墙上摘下一把琴来。
“愿意唱一曲给我听吗?”他问,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恻然的情绪,等她嫁后,再想听她唱曲,就难如登天了。
“现在吗?”吟霜问。“是的,现在。”吟霜顺从的接过了琴,在一张凳子上坐下了,把琴平放在膝上,她轻抚了几个音,抬起眼睛,她看著云鹏。
“爷要听什么?”“随便你唱什么。”吟霜侧著头,深思了一会几,再掉头看向云鹏时,她的眼光是奇异的。拨动了弦,她的眼睛依然亮晶晶的盯著云鹏,开始轻声的唱了起来:
“双眉暗锁,心事谁知我?旧恨而今较可,新愁去后如何?”
云鹏迎视著她的目光,听了这几句,已陡觉心里颊,她目光如酒,双颊如酡,换了一个调子,她又唱:
“知否?知否?我为何不卷珠帘,懒得拈针挑绣?
知否?知否?我有几千斛闷怀?几百种烦忧?
知否?知否?多少恨才下心头,却上眉头!
知否?知否?看它春色年年,我的芳心依旧!
知否?知否?一片心事难出口,谁怜我镇日消瘦?
知否?知否?恨个人心意如铁,我终身休配鸾俦!
知否?知否?身如飘萍难寄,心事尽付东流!
休休,似这般不解风情,辜负我一番琴奏!”
一阵急促的繁弦之后,琴声停了。吟霜倏然的站起身来,把琴放在椅上,她转过身子,用背对著云鹏,不住的用袖子擦著眼泪,她的双肩耸动,喉中哽噎。用手拉著帘子,她颤声说:“奴才告退了!”云鹏的心脏猛然的跳动著,他的呼吸急促,他的头脑昏眩,向前急急的跨了一大步,他忘形的把手压在吟霜的肩上,沙嗄的喊了一声:“吟霜!”吟霜猛的回过身子来,她脸上泪痕狼藉,双眸却在泪水的浸润下,显得特别的明亮,特别的深幽,她毫不畏羞的直视著他,一层热烈的光彩笼罩在她那清丽的脸庞上,使她看来无比的美丽,无比的动人。
“爷!”她热烈的低喊,忽然身子一矮,就跪倒在他的脚前,仰著头,她瞪视著他,语音清晰的说:“自从踏进葛府的大门,我从没有离去的打算,如今,既然不堪驱使,必要遣嫁,我还不如一死!”云鹏心动神驰,狂喜中杂著心酸,怜惜中杂著欢乐,那份乍惊乍喜,似悲似乐的情绪把他给击倒了。他俯视著她,不由自主的揽住了她的头,喃喃的说:
“你真愿意这样?你知道你美好得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白梅,你知道我多怕糟蹋了你?你知道忍痛提婚,我需要多大的定力?啊,吟霜,你真愿意?你真愿意?”
吟霜仍然仰视著他,她那光明如星的眸子坦白的对著他,似乎在狂喊著:愿意!愿意!愿意!
于是,云鹏不再挣扎,不再困惑,不再痛苦,不再自欺,他把她拉了起来,轻轻的揽在怀里,他的面颊轻触著她鬓边的发丝,和她那垂在耳际的小珠饰。他低低的叹息了。
“吟霜,”他低唤,点了点头,慨然的说:“薄命怜卿甘作妾!”“薄命吗?”吟霜低语,声音轻柔如梦。“我属于薄命的时期已经过去了。以后该是幸福而欢乐的,还有什么事能比生活在爷和夫人身边更快乐的呢?”
云鹏不语,他满心都充溢著欢愉和惊喜之情,以至于无语可说了。窗外,那一直在窥视著的弄玉悄悄的走开了,带著满脸的喜气,她迫不及待的去整理出那些该退回去的庚帖。一面,兴高采烈的计划著新房的设计和布置了。白狐,一只报恩的白孤,她该为云鹏生个儿子的,不是吗?
五真的,第二年的夏天,吟霜生了一个男孩子。
还有比这件事更大的喜悦吗?知县府中,整日整夜鞭炮不断,老百姓们,齐聚在县衙门门口舞狮舞龙。弄玉吩咐扎起一个戏台子,唱了好几个通宵的戏。葛府中上上下下,全穿上了最华丽的衣服,戴上喜花,人人都是笑吟吟的。老家人葛升,更津津乐道于述说白狐报恩的故事了。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尤其云鹏已经三十几岁了,这才是第一个儿子!吟霜的地位更加重要了,弄玉命令下人们,谁也不许称吟霜“姨娘”,而要称“二夫人”。私下里,她宁可废礼,逼著吟霜和她姐妹相呼。她宠她,爱她,怜惜她,更胜过一个亲姐姐。而吟霜呢?丝毫没有恃宠而骄,她更加谦和,更加有礼,更加温柔,难怪人人都要称扬她,喜欢她,而尊重她了!
但是,这一次生产却严重的损伤了吟霜的健康,她显得非常消瘦而苍白。满月的时候,她虽然也挣扎著下了床,提起精神,应付一连几天的酒宴。可是,不到半个月,她就又睡倒了。云鹏十分焦急,延医诊治,都说血气亏损,要好好调理休养。但,尽管参汤燕窝的调治,吟霜仍然日益憔悴。
云鹏得子的喜悦,远没有为吟霜生病的焦虑来得大。坐在吟霜的床前,他握著她那瘦削的手,担忧的望著她,恳挚的说:“吟霜,你一定要快些好起来,看不到你活活泼泼的在屋子里转,我什么事都做不下去。”
吟霜微笑著,由于瘦了许多,那笑容在唇边就显得有些可怜兮兮的。“爷,您别老是挂著我,”她委婉的说:“你何不出去走走。”
“等你好了,我带著你和你姐姐,一起出去玩玩。”
“只怕……”吟霜低叹了一声,把头转向里面。“我是没有这个福气了,爷。”云鹏一把握紧了她的手,眼睛紧紧的盯著她。他心里早就有个不祥的预感,只是在吟霜说穿之前,他根本就不允许这预感存在。如今,他被刺痛了,紧张了,也心惊肉跳了!
“吟霜,”他喊著:“不许这样想!你还那样年轻,你还要跟我共度一大段的岁月,你决不许离开我!吟霜,”冷汗在他额头沁了出来,他仆向她:“再也不许说,你知道吗?吟霜,你必须好好的活著!为了我,吟霜,你不是什么都为了我吗?你必须为我好好的活著!因为,没有你,我的生活就再也没有意义了!”“哦,爷。”吟霜低呼著,眼里蕴满了泪,她用手轻轻地抚摸云鹏的手,劝慰的说:“你不该说这话的,爷。您是个男人,我不过是个闺阁女子,失去了我,还有更好的,何况,有姐姐陪著你……”这话简直像在诀别了,云鹏五内俱伤,心惊胆战,一把捂住了吟霜的嘴,他嚷著说:
“别再说了!吟霜,你知道你在我心里的地位!你一定要放宽心思,好好调养自己,我不能失去你。”他紧攥住她。“呵,吟霜,我真的不能失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