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默然,良久才说道:“咱家总是感到赏赐也太过容易了,不知道崇祯的真心。如今崇祯的身边,唉!就是坤宁宫、承乾宫、翊坤宫都没有咱家知己的人,就如眼瞎了一般。奉圣夫人也不似先前那般地百无禁忌了,怕也没多少大用了,咱家怎能心安?看来光试探还不行,五次三番的也没个准信,还需再想个别的出路。”
“万岁爷和娘娘的身边都换成了信王府的人,咱们一时靠不上边儿。”李永贞有些无奈。
“咱家就是担心这事儿,就怕刀架到脖子上了,还不知道消息呢?”一句话说得三人沉默起来。魏忠贤见了,大笑起来,“你们怕了?还是那句话,咱家玩了一辈子,什么没有见过?岂能怕了一个黄口孺子?不过是给你们提个醒,并非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咱家安逸了多年,早想寻个对手斗上一斗了。”
“全赖九千岁周旋。”
“全仗爹爹费心。”
三人正在奉承,一阵急急的马蹄声传来,竟然直达内门,哪个如此大胆竟敢在司礼监内衙走马,魏忠贤心下不禁有些愤怒,正要喝令将来人拿下,却见亲信太监裴有声跌跌撞撞地跑进大厅,气喘吁吁地说:“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慢慢说。”魏忠贤语气竟格外和缓,王体乾却分明觉察到了他话语背后的不满与焦灼。
裴有声用手将额头的汗水抹去,禀报道:“万岁爷刚刚下了一道旨意,尊张皇后为懿安皇太后,册周妃为皇后,封田妃……”
“混账东西,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魏忠贤呵斥道。
裴有声吓得一愣,口中嚅嚅说道:“万岁爷是一起下的旨,小的就按……”
“罗嗦!”魏忠贤拍案大怒,王体乾三人都吓了一跳,多年未见他发这么大的火了,心里也恨裴有声言语纠缠不清,不得要领,都替他捏着一把汗。裴有声本来就慌张,遭了斥骂,吓得浑身哆嗦,颤声道:“奉圣夫人在咸安宫里哭呢!”
魏忠贤哼道:“她还哭先帝爷?真是妇人之仁。”
“不是,万岁爷有旨,命奉圣夫人明日出宫,不得逗留。”
“哦!教她出宫?”
裴有声道:“万岁爷说先帝已崩,奉圣夫人不宜再留在宫里,就赏了一万两银子,荣赐回归私宅居住。”
魏忠贤叹道:“她是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用惯了皇家的仪仗,寂寞不得了。体乾,你看怎么劝劝她?”
“九千岁也教她出宫?”
“崇祯此举合乎情理,咱家也不好上本劝阻。再说如今也比不得以往了,还是出宫的好。”
王体乾心下也觉为难,暗怕没由来地被客印月责骂一番,无端替罪,推让道:“想必奉圣夫人不愿出宫,小的怕是劝不了她。”
魏忠贤不悦道:“咱家不宜出头露面,还是你们劝她趁早安安静静地出宫,不可任性胡为,以免生出什么事端来。”
李永贞见王体乾面现难色,急道:“九千岁,万岁爷教奉圣夫人出宫,意在断咱们的耳目,少了内应,往后咱们做事势必越发少了准头。小的倒有个计较,不知能否教奉圣夫人留下?”
魏忠贤不以为然地说:“先帝驾崩,她待在宫里也没有用处了,只会惹乱子,不留也罢。咱家早想到了另外一个人,比她要有用多了。”
“九千岁,小的斗胆,以为万不可以功用而论是非。固然如您老人家所言,奉圣夫人已然没有了往日的威势,自然有人可以取而代之,但若任凭万岁爷将她驱遣出宫,恐怕会横遭朝野物议,不利于九千岁。”
“他们会怎么看?”
“外朝那一班臣子最擅看风使舵,或许会认作九千岁失势之先兆,怕是不会再依附而转寻靠山,甚或反戈一击。”
魏忠贤点头道:“你给咱家提了醒,若是新君即位,还能一切保持旧观,而非一朝天子一朝臣,朝野内外也不会意存观望,自然最好,只是要教她留下,有违圣意,怕是也难?若轻举妄动,引火烧身,岂非得不偿失?”
李永贞道:“九千岁,若是教万岁爷下旨挽留,与咱们当不会有什么损失吧!”
“噢——”魏忠贤眼睛一亮,身子向前略倾,“讲来听听。”
李永贞看看王体乾和周应秋,笑道:“小的一张嘴,王总管、周大人想必就明白了。两位可还记得东方朔智留汉武帝乳母的故事。”
“的确是个高招,不妨一试。”王体乾赞道。
周应秋也醒悟道:“我还以为是请个当世的司马相如再写《长门赋》呢?”
魏忠贤本来没有读过什么书,也不识几个字,听得如坠五里云雾,茫然无知。李永贞忙解释道:“西汉武帝刘彻年间,有个诙谐机智的人物名叫东方朔,有一年,刘彻的乳母犯罪当死,明日将赴刑场,乳母登门去求东方朔,东方朔便授以奇计。临行将别之际,乳母请见刘彻最后一面,见则痛哭,刘彻犹未起怜悯之心,乳母拜别刘彻,一步一回首,顾盼流连,依依惜别,东方朔在一旁大喝道:‘兀那婆子,还看什么?难道圣上还要吃你的奶吗?’乳母悲戚难忍,泪眼婆娑地回望刘彻,东方朔又大喝道:‘兀那婆子,不要痴想了,圣上如今业已长大成人,贵为天子,如再发病自会有年轻貌美的妃子伺候,哪里还需你这老乞婆顾念侍奉?’刘彻听了,想起往日的情景,禁不住泪下沾襟,唤回乳母,厚赐财物,命她回了老家。此之谓以情动人而致法外开恩,往往立收奇效。”
“崇祯并非刘彻,奉圣夫人也非崇祯乳母,如何打动?”魏忠贤仍觉不解。
王体乾似问似答:“那就要找人再写一篇《长门赋》了。”
“爹爹所虑极是。当真要找人再写一篇《长门赋》,如今那里去找司马相如?奉圣夫人也不是陈阿娇呀!”周应秋附和道。
王体乾见魏忠贤没有领会,干咳一下,慢声细语地说:“当年汉武帝刘彻看好了他姑母的女儿陈阿娇,誓言若得阿娇当金屋储之。后来他做了皇帝,果然将阿娇立为皇后,但阿娇一直没有生下一男半女,又嫉妒别的宫妃得宠,遭汉武帝废弃,囚在长门宫中,悲苦愁闷,梦想回复以往的日子,便找到当时的辞赋高手成都人司马相如,以一百斤黄金为润笔,托他写成《长门赋》,呈给汉武帝,讽劝皇帝不记旧怨,重修前好。由此,陈皇后复得亲幸。方才周太宰说如今难以找到司马相如,并无大碍,咱们已经有了《长门赋》,哪里需要什么司马相如画蛇添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