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锋阿姨点点头,红着眼过来接住我的书包,“既然紫上已经过来了,你们就直接去机场,去接你们的爸爸——…”她说不下去,眼泪又流了下来,转身走在前面。
慕夜握住我的手紧了又紧,“紫上,爸爸出事了。我们现在去机场接他回来,别哭!他就算烧成了灰,我们两也要去把他接回来,是不是?紫上,别哭——…”他一手重重地抹下我不断涌出的泪。
我点点头,又点点头,“我———我不———不哭——爸爸———接回来——…”泪,还在流。
慕夜突然把我紧紧地圈进怀里,紧紧地,仿佛要揉碎在心口。
然后,放开我,过去拣起那只小号,抬起递在路凯程面前,“我道歉。”
对面的男孩儿冷着眼,看着小号没有动作。
我跟着走过去,手覆上慕夜握住小号的手,“我道歉。”
两个伤心欲绝的孩子眼中执著的真诚,承载着他们对父亲的责任,对父亲的“孝”。
男孩儿依然无动于衷。
“裴满!”
突然,一只手抬起,接住了号。路凯程震惊地看着他身旁的男孩儿。
淡淡看了我一眼,裴满拿过号转身走了,路凯程赶紧跟了出去。
可那一眼,奇异地,让我的心稍稍有了温度。
37
推开苍老枯裂的彗木窗棂,看到大片沐浴在淅沥雨水中的藤蔓和花草。它们盛开、枯萎,以一种决然擎向天空的姿态模糊了我的视线。
想着死亡,想着父亲。他就在我的身后,丧失了知觉和尊严的肉身被放在冰冷的太平间里冻着。他的烦恼和辛酸也化作死亡的寒气,袭进我的骨血,让我心怀愧疚,让我悲伤地流泪。我再也触摸不到他的容颜,我再也感觉不到他有意识的眼神和呼吸。
他已经远行。
面对干涸的尸体,活着的人,除了绝望和悲哭,已找不到生命的迹象追踪死者的旅程,也看不到灵魂飞升的图腾。我们默默的流泪。我和慕夜。
我的弟弟倔强地将泪水掩藏于帽沿之下,轻声说着“下雨了。”却,分明看见那自眼角而出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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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他伤心的眼睛,我的心口悲苦地绞痛。一年里,他送走了父母,送他们离开人世,内心的无助,一定好比大雪埋了绿叶,天地间只有悲伤和冷。
“慕夜。”
清冷的公车站,只有广告箱里的白芷灯照亮着灰蒙的天空。我从后面抱住了他,淅沥的小雨打在我们的身上,依然疼痛。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轻喃,他的声音苍白近透明,“一个人哭泣地来到这个世界,然后又静悄悄地离开,留下的只有一具渐渐变凉的躯体。没有欢笑没有泪水,当舞台的大幕缓缓落下,霓虹灯一盏接一盏的熄灭,你站在舞台中央脱帽、鞠躬,掌声渐渐远去————突然你会挨上一巴掌,一个声音告诉你:你的演出结束了,这个舞台将属于下面的剧目,孤独的大门在向你敞开——是啊,人生来就注定是孤独的。”
我双手拥住的这个少年,在我心里一直是不可替代的珍贵,我从来就认为,我的弟弟理应享有这个世上一切的光明与宠爱。可想而知,当我听他此时说的这些话,心有多疼,仿佛有人用尖锐的指甲正刮蹭着我的骨头。抱地更紧,想给他力量,也是给自己力量,这个世界———只有我们了。
泪不断涌出来,却依然要坚持弯着唇带着微笑,“慕夜,怎么会?人生来就算是孤独的,你的孤独也是双份的,你还有我啊,”脸颊摩挲在他的背脊,我的双手握住他的手,十指纠缠,“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以非常身。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老陶写这句诗可不是让你孤独的,他是愿咱们都能找到伙伴,斗酒、勉励。慕夜,我不是你最好的伙伴,最亲的骨肉吗?”
“紫上——…”贴上慕夜微侧过来的脸颊,我们的泪溶在了一起,
“慕夜,爸爸走了,可是,我觉得这只是断绝了他与俗世的视听,他度过死亡的桥梁后,一定有另一种能量恢复他穿越时空的气息,一定有另一个空间延展他灵魂的轨迹和历程。我们都不孤独,爸爸一直会在我们身边,在我们这里。”
两只手重叠在他的心口。慕夜的唇哽咽地印在了我的呼吸上。
从此,这种重叠的力量陪伴了我和他的一生。
38
我一直眯着眼看墙壁上那幅画,感觉很熟悉,后来想起来了,是陈英雄的电影。
墙上这幅画用色很湿润,是那种很浓的水彩,都汪在画面里,好象随时要流淌出来。那个越南人的影片也是这样,他很强调越南那种葱郁的绿色和潮湿,各种植物都是很饱满的绿色。这种感觉我到西双版纳去的时候体会过,绿的让人想死。
慕夜慵懒地靠坐在我旁边的椅背上,歪着头,玩着手指头,透过磨砂玻璃望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匆忙而冷漠地移动,夹带着初秋低沉抑郁的干燥空气。周围都是模糊的背景,清晰的只有他沉静的侧脸。棱角分明的脸庞,形状美好的上挑的眉和睫毛下冷寂的双眸。
静静地,我们坐在这间氛围纤细的斗室里,等待着,等待着父亲的遗嘱。
唐律师竟然通知我们在“绿红”这样一间如此浓重艺术味儿的地方宣读遗嘱,是爸爸以前的授意?
耳旁清淡的京剧唱腔,让我恍若在梦中。是爸爸的授意。他生前酷爱戏曲。
“鲁迅最厌恶的中国事物有两件,”慕夜突然侧头睨着我,象只舒服躺在太阳下的猫,“一个是中药,因为找不到原配的蟋蟀做药引子让他父亲一命呜呼;另一个就是京剧和梅兰芳,他嘲弄梅博士是因为外国人从来没见过男人可以这样的酷似女人而授予他博士荣誉。梅兰芳肯定是知道鲁迅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