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更加让他关注的,是一名土龙军右军的火铳射手,身旁没有放着自己制作的火把,这是点放火铳的工具,就算没有上级长官严厉督促,也不会有多少人忽略这一点。那兵士从身边的竹篮中小心的取出一节绳索,在炭火盆里点燃了,绳索一端呈现出赤红的灼热,但却和火把不同,并没有明火存在。
那士兵将绳索挽在手中,紧张的看着远方的蒙古阵地。突然间看着主将带着一大堆高级官员朝着自己走了过来。登时心里咚咚打鼓,不知道主将是什么用意。
“用绳子点火的法子,是你自己想出来的?”郑云鸣指了指那兵士手上的火绳,兵士赶紧将它递了上来。郑云鸣将绳子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果然是已经浸泡过药水。
那士兵尴尬的说道:“这是裴艮师傅让我等试验的东西,说是这种火绳能够代替火把,且不会随便被风吹熄灭掉,也便于携带。”
“不仅仅如此,不仅仅是如此而已!”郑云鸣哈哈大笑起来:“你知道不知道,我一直在等着这个东西的出现。它不光能够方便携带,他足以改变战争的方式!”
他的声调不自主的升高了,但众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郑官人的奇思妙想太多,众人渐渐已经习以为常。而且他们也不明白可以慢慢燃烧的绳索,究竟能对战争产生实际的影响。
说到底,不过就是个代替火把的绳子而已。
和这种无足轻重的事情相比,城下的蒙古大军显然是更加紧迫的时候。
正当郑云鸣慢慢的抚摸着这节火绳沉默不语的时候,远方一片银白色的原野上,黑色的甲骑已经开始整队。凄厉的胡笳声回想在寒风中。尽管大雪漫天,依旧阻止不了蒙古军新一轮的攻势。
砲石不断的投掷着,其中许多都命中了城墙和城中的房屋。多日的激战城西的房屋许多都被砲石毁破,宋军就在残垣断壁中搭起战棚,在里面储存不甚重要的军事物资。至于击中城墙的砲石,大部分都被马牌和串楼挡了下来。多日的激战已经让宋军应对砲石的经验非常丰富。他们不但制造了加固的串楼,还制造出带有牛皮遮顶的改进型马牌,让旋风砲、虎蹲炮等小型投石机无法伤及马牌后面的士卒。串楼和马牌后的士兵们手挽角弓,长枪在手,床子弩开弦搭箭,只等待着怒涛般的步兵攻势。
郑云鸣躲在串楼里举起手中的窥镜眺望敌军阵势,视野中铁甲骑兵挥舞着长矛高声呼喊着为同袍助阵。但攻城战的主角显然不是他们。游牧骑兵无惧漫天飞雪疾的冲向城墙而后快后退,一进一退之间张弓朝着城墙上射箭。在高大的襄阳城墙面前这些箭矢起到的作用削弱了许多。但在蒙古射手精准的射术面前依然持续不断的给守城士兵造成伤亡。而每一个同袍的倒下对其他的人都多了一分压力。
但一锤定音的始终还是直接攻城的步兵阵。光是利用手中这还有些原始的望远镜,郑云鸣也能够清晰的分辨出正在聚集列队的披甲步兵中。既有史天泽的三星白旗旗号,又有张柔的北斗旗旗号,还有塔思部下直属的蒙古部队的九带狼头旗号,甚至还有久违的畏兀儿步兵的绿色旗帜。显然塔思越来越没有心思和襄阳的守军纠缠下去。他要集中手头能用的部队,对襄阳动全力猛攻,要以最快的度将襄阳攻陷。
“虏众的攻击越来越急迫,时间在我们这一边。”郑云鸣手举着窥镜说道,他的自信也感染了城头的众将。葛怀笑呵呵的说道:“我还希望他们的攻势来的更猛烈些,光是眼前这些挠痒痒的攻城,简直让老葛有点闷得慌了。”
众人却知道这只是葛统制一贯的藐视敌人的口吻而已,许多天以来的激战无法用语言详细描绘。不过战后有蒙古俘虏供称:“即便是当年攻打凤翔府也没有攻襄阳一样激烈。”要知道凤翔是金国在陕西的支柱。金国集兵十万据守,木华黎集中河北河东的兵力持续攻打了三年,期间木华黎病死,蒙古人也增兵再攻,两军城上城下,手抓足并,战况极其惨烈。一直到城中兵粮耗尽,蒙古军方才破城。其后,蒙古军中以凤翔之战为艰苦攻坚的代名词。
这些日子来的襄樊血战,虽然不如凤翔惨烈,而激斗的程度,其实不相上下。就连作为军中最高阶武官的葛怀也臂中一箭,6循之被飞石打中了头盔,只差一点点就被击碎了头颅。在攻城一方则更加艰难,因为城头的火炮和火铳的缘故,他们承受着比攻中都、攻凤翔和攻蔡州更大的压力,连日的激战中已经折损了好几位百户和一位汉兵千户。素来以骁勇作战为荣,以苟且避战为耻的军中都渐渐的起了怨言,甚至有从河南签来的新兵逃跑的事情出现。
但这些激战都已经成为过去,接下来的较量才是真正的全力以赴。
塔思骑着黑色的战马伫立在临时垒砌的山头上遥望着那座高大的襄阳城。对于这些天以来攻城造成的伤亡他倒不怎么在意,对于一个蒙古勇士来说,刀山雪海杀人如麻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不要说这短短时间内的一点损伤,就是当年他父亲木华黎横扫中原,为了攻克那些女真人所谓名城而付出的伤亡和代价,木华黎也从未动摇过。
但若是有人能透过面廉看到塔思真正的神情,会现那是一种严肃中带一点愠怒的神情。作为大汗麾下忠诚的勇士,任何黄金家族的命令都应该不折不扣的执行。但是作为一名战场统帅,他清醒的认识到襄阳攻略已经不能完成。
城中的宋军几乎未有伤及元气的损失,根据望楼的瞭望,似乎城中的粮草也并不缺乏。加上守军斗志高昂和火器的协助,使得攻打襄阳变成了一个长期的任务。若想攻取襄阳城,必须操练水军,积蓄粮草,以大军包围襄阳城,然后修筑长围,建设壁垒,将襄阳的粮食消耗殆尽,进而攻落城池。若是一味持强猛攻,最后攻下襄阳的时间不会缩短太多。而那将是一个连号称雄强的蒙古军也承受不起的伤亡。
但时间却并不在蒙古军手中。今早出征之前他又去探问曲出的病情。曲出已经略显干瘦,无力布命令,只是以手指向襄阳而已。在指挥官已经如此状态,而襄阳又短期难克的情形之下,最佳的方案是放弃攻打襄阳,带着今冬的掳掠和俘虏回到北方去。
但他不可能这么说,当着衰弱到已经不能起身的曲出王子面前,只有尽攻陷城池完成他的夙愿,才是最能安慰他的事情。他的生命衰弱到这个地步,就连从数千里外不停换马赶来的畏兀儿医官也不能将他从走向长生天的步伐。曲出的内心里,或许襄阳的得失早已经和建功立业的梦想无关,成为举世无双的蒙古帝国的统治者的雄心,已经随着病弱的身体一同渐渐远去。剩下的只有身为蒙古健儿的自尊和骄傲,仅此而已。
作为军事统帅,塔思清楚的知道凭众强攻的结果只能是徒增伤亡而已。但身为左万户的他不可能越过曲出单独做出决策。王子是大汗的替身,只要曲出一句命令,就是让全军去横渡冰冷彻骨的瀚海,去翻越延绵高耸的葱岭,也必须执行。
何况塔思手中还扣着一张王牌没有打出来。郑云鸣虽然百战不殆,却未必能挡得住这支军队的突击。
郑云鸣突然现视野中有一支步军与别人不太相同,他侧头问杨掞道:“敌军阵中似乎出现了与众不同的部伍,难道是又从北方调来了新的精锐之师?”
杨掞也举起了窥镜朝着郑云鸣指向的方向遥望,才看了片刻,便放下镜筒,神色紧张的喝道:“是八都鲁军!他们终于启用八都鲁军了!通知各军加紧戒备!赶紧派人去禀报制置使!”
郑云鸣微微吃惊,也举起窥镜细看,只看见远处穿戴着牛皮扎甲的武士散乱着队伍,两侧都有铁甲骑兵看押,在一名掌旗的引领下朝着襄阳城缓缓的前进着。虽然部伍不甚整齐,但其他的军马似乎对他们都很畏惧,争着要给他们让出一条道路来。
所谓八都鲁军,其实根本算不上一支有规定部伍,有合格训练的正规军。但他们的斗志,可能比襄阳城上下的所有军队都要高昂,因为驱动这支军队战斗的,是潜藏在人心中最强大的求生欲望。
草原原就有这样的旧俗,将犯了罪的部落民、触怒族长的悖逆者、私自离开部落的逃亡者、在战争中抓获的俘虏,这些应该被处以车裂马踏刑罚的必死之人编列成一军,在战斗时充为前锋,攻城时用为先登。只要战斗获胜,立即获得释放,并赦免一切罪责。若其不胜,在阵前全部斩以明军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