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创科举制,世家也不是笨蛋,故科举推行得十分艰难不说,世家往往也借此机会许配庶女,为自家拉拢人才。士子们呢,纵然中了举,也被世家、勋贵子弟压着,出头艰难,借姻亲上位乃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若有朝一日,士子中举即可堂堂正正入朝为官,不需百般钻营,也没太多举子蹉跎岁月,到最后都是个不入流的流外官,那才是皇室声威得以鼎盛的时候。
别人看话本子,看得是悲欢离合,世情百态;秦琬看得却是皇权与世家的争斗,人心的取舍与渴求。
裴熙当然不认为这是秦恪教得好,他只认为秦琬的天赋好,当然,自己的影响也得算一半功劳。
秦恪不大赞成女儿看这种市井流传的话本,唯恐女儿被情爱所迷,移了性情。沈曼也担忧这一点,纵喜爱女儿陪着自己,由她陪伴一会儿,也会找理由将她打发走。故一遇着机会,秦恪就要对女儿说几番大道理,总归是身份特殊,皇室血脉尊贵非凡,不可轻许他人之类的话语。
这一次,他本再说几句,忽闻仓促却十分有力的脚步声响起,不由循声望去,便见赵肃急急走来,到书房门口停住,行过大礼后,一贯沉稳的面上竟有几分喜色:“大郎君,天使来了!”
三年前险些遇刺的惊险始终在秦恪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赵肃的沉稳、果断和勇武亦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是以赵肃伤一好,秦恪就将戍卫之事悉数交予他负责,就连周五从折冲府借来的兵士,与他打过几场之后,对这位赵九郎都是服得很。赵肃也不负秦恪所托,一扫之前的颓唐之气,将秦恪一家守得滴水不漏,被秦恪夸奖过许多次也罢了,竟得了裴熙一句赞,可见难得。
从赵肃嘴巴里说出来的话,自不可能是什么调侃,秦恪霍地站起,震惊之色溢于言表,忍不住问:“当真是天使?”
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赵肃,就见赵肃喜气盈腮,重重点头:“确是天使,不仅如此,来人自称姓沈,是沈娘子嫡亲的侄儿!”
沈淮,居然是沈淮来了!
既是如此,那就不可能是赐他一杯毒酒,而是招他们回去了!
秦恪唇角的弧度慢慢扩大,眼角却有了泪痕。
似哭似笑,端得怪异。
秦琬自然也是欢喜的,但她自小在彭泽长大,哪怕父母说一千,道一万,将长安的繁盛说了个遍,她心中也没什么概念,便存了一丝理智,为避免父亲失态,提醒道:“阿耶,咱们快去告诉阿娘这个好消息!”
被女儿这么一说,秦恪如梦初醒,急急往门外走去。秦琬正欲跟随,想到裴熙说三年就是三年,当真是神机妙算,铁口直断,下意识往他所在的方向看去,却见裴熙神情淡淡,拢了拢衣襟,没什么喜气,不由奇道:“旭之哥哥?”
裴熙见状,笑着摇了摇头,说:“以后断不可这样称呼我啦!至少这一路不行。”
听他这样说,秦琬稍稍一想,不由骇然:“你是说……可,可……”
“大郎君遇刺,三年后圣人才知晓这一消息,我怎能全身而退?”谈及性命攸关的大事,裴熙依旧傲慢而从容,“我若不一路坐着囚车,由人看着回去,圣人的脸面往哪搁?”总不能直接告诉世人,裴熙送了折子,却被上头扣下了吧?
无论幕后黑手是谁,在明面上,这件事,注定是裴熙的失职。
这,便是皇室一贯的做法。
内里再凶险,再腥风血雨,对外也要一律抹平,父慈子孝,一排和乐。就像戏本子里写的一样,圣人永远是不会错的,错得是蒙蔽圣人的奸臣。只要除了奸臣,为忠臣平了反,圣人依旧是完美无缺的圣人,被人歌功颂德,祈求他万岁万岁万万岁。
秦恪见他们没跟过来,便回过头,招呼道:“裹儿,旭之,怎么还不过来?”
不等秦琬说什么,裴熙淡淡一笑,利落起身:“这就来。”
秦琬盯着他的背影,神色复杂到极点。
对裴旭之来说,皇室是君,他是臣,故诸皇子的争夺牵连到他,永远只会是他错,那我们一家呢?对外人来说,我们是君,可对圣人来说,这全天下的每一个人,都是他的臣子,除了远近亲疏外,没有太大的分别。
既是如此,与其用血脉相连,能名正言顺夺取他椅子的自家人,还不如用没有血缘,注定只能做一辈子臣子的外人。
阿耶明明没有错,但圣人为了太子,硬生生听信了一个拙劣的,谁都知道是攀扯污蔑的谎言,让他们一家在外流放了十年。偏偏他们还不能有任何怨怼之言,否则就会有性命之危。如今圣人好容易想起了他们,他们必须对圣人感恩戴德,用十二万分的热忱和孝心去回报圣人的宽容体恤,这岂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再没有哪一刻能像现在这般,让秦琬认识到圣人的绝对权威,正因为如此,她的喜悦被冲得半点不剩,手脚已然冰凉,但她的心却如野火过境,熊熊燃烧。
那是一种……对权力的渴望。
第四十四章初露锋芒
沈淮站在主厅中,打量着简陋的房间与极平常的桌椅,心中酸涩难言。
纵谯县公府已然没落,这样的住所,仍旧是他们家中三等丫头婆子都不愿住的,皇长子和姑姑却……想到自家十年来的无人问津,再想到这段日子的门庭热络,沈淮何等感慨自不消说,越发觉得这些年的付出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