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是冬天,但比现在寒冷,飘雪的日子也来得更早了些。”
林格在记忆中追寻那个无比漫长的冬日,看见积雪覆盖了一整条街道,天空中正飘着鹅毛般的细雪,将行人的身影都掩埋。
在阴郁沉重的天空笼罩下,衣着体面的绅士迈着优雅的步伐经过,疲倦的工人一刻不停地清扫着街道的积雪,稚嫩的孩童沿街叫卖报纸,踩过积雪和污水的坑坑洼洼;两匹马拉着的邮车从城门口一路驾驶到这,高高的座位上那盏悬挂在车厢顶的煤油灯,似乎融化了昨夜的雪花。
“杨科先生向莫雷迪大叔的面包房订了一批面包,打算用于下一次的七天礼。但当他回到天心教堂时才发现,有人潜入了家中,想要偷窃这些为七天礼而准备的面包,那个人,不仅是杨科先生认识的人,同时也是松石街的一位居民,更是女神的信徒,往日曾多次来到天心教堂参加七天礼。”
“可以想象,杨科先生当时的心情定然十分失望。但他并没有生气,而是问对方,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事,但其实答案并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林格的声音中,拥有一种疏离的情感,似乎刻意把自己放在了旁观者的位置上,唯有如此,才能维持冷静的叙述:“自蒸汽机发明、大工厂生产时代开启以来,贫富差距悬殊始终是文明世界无法解决的一大难题,林威尔市自然不能例外。”
“寒冷的冬季恶化了底层民众生存的境况,市政府的无所作为则是在雪上加霜,高昂的道路税、清扫税、保暖税、煤气税、建筑维修税等多项税目,足以令一个家庭在春天到来之前就支离破碎,连尸骨都埋燃在积雪下成灰。”
“天心教堂的义举稍微改善了这种恶景,但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是有限的,杨科先生不可能把面包和牛奶发放到圣十字区和白市民区的每一位居民手中,他所做的,也仅是力所能及之事。”
“盗窃者的家庭条件较为艰难,他在冬季来临前失去了自己的工作,有一个妻子和多名子女需要靠他养活,原本期望靠七天礼上分发的食物熬过这个寒冷的冬天,但抱着与他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而食物的发放名额又是有限的。他在两个星期都没有领到救济食物的前提下,终于产生了铤而走险的念头,为此抛弃了女神给予的教诲,又从一个信徒的身份,转变为普通的人类。”
“这是他个人意志的脆弱,但也是时代造就的悲剧。”
林格用平静的语气下了结论。
但是相比起来,爱丽丝更加关心故事接下来的发展:“后来呢,杨科先生原谅他了吗?我想应该是吧?”
毕竟杨科先生是个好人。
林格轻轻点头,说道:“杨科先生不仅原谅了他,并且,还将自己的食物分给了他。因为,如果从预定用于七天礼的食物中取出一份给他的话,就会伤害到其他人的利益,令某一个人得不到需要的帮助,这样的事,杨科先生是不愿意做的。”
爱丽丝感慨了一句:“果然是个好人。”
舍己为人这种品质,放在28世纪物质生活极度丰富的地球,都会为人称道,何况是19世纪的蒸汽时代呢?
她很佩服,至少觉得自己肯定做不到这一点。
可是。
“好人不一定会有好运。”林格淡淡道,在爱丽丝疑惑的目光中,继续讲述:“人的欲念是可以超越一切美好品质的邪恶之物,慷慨的馈赠、无私的奉献,却也只是膨胀了窃贼的贪心。因此他向杨科先生索取更多,想要得到足以支撑他度过整个冬季的食物,甚至将目标打到了七天礼的面包上。即便是苦苦的哀求,也无法掩盖事实的卑劣。”
“在杨科先生拒绝他之后,竟还想要用武力夺取,因此爆发了冲突。”
爱丽丝听到这里,生气地鼓起了腮帮子:“太过分了!怎么能做这么无耻的事情?”
杨科先生都已经原谅了他的盗窃行为,还慷慨地分给了他食物,结果居然还得寸进尺,想用武力抢夺更多。这样的人,完全配不上别人给予的好意。
“因为人只有在生活的时候才是人。”林格看了义愤填膺的女仆一眼:“而在生存的时候,他们只是野兽。”
野兽从不会在乎自己的做法有多么无耻,品行有多么卑劣,对于它们来说,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全无立场和必要进行指责。
爱丽丝顿时噎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在争吵与冲突之中,窃贼误将杨科先生推倒在地,脑袋磕到了桌角,陷入昏迷。他惊慌之中抢走了厨房的面包,甚至都没有想过呼叫医生,就这样逃离了天心教堂。直到下午我从学校放假,回到家中,才发现了晕倒在地上的杨科先生,并将他送到了医院。但那时,因为长时间的昏迷,他的情况已经很不乐观了。”
“这——”爱丽丝听到这里,忽然预感到了什么。
果然,下一刻,林格用一种平静到了极点、以致于令人觉得他可以没有任何情感变化的语气说道:“当天夜里,杨科先生便因抢救无效,不治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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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丽丝不知道该用何种言语形容自己现在惊愕的心情,更不愿意抬头面对林格平静的视线,她脑海中陡然浮现出两个星期前自己与梅蒂恩的一次交谈,闷闷地问道:“梅蒂恩说过,杨科先生是因为严重的肺病而去世的……”
“杨科先生确实有肺病,但并没有严重到这种程度。”林格的语气依然平静:“那是我用来隐瞒梅蒂恩的说法。”
可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