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松娟站在办公室门外,低下头仔细地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鞋子,刚才经过法庭门口的草地时,她特意擦去了路上沾的泥土。她确认鞋子上没有了泥巴,又小心翼翼地将雨伞收拾好后,放入自己随身带来的塑料袋中,没有让雨水滴落到地面上,这才抬脚走进了办公室。小王注视着这个来访者的一举一动,可以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很在意别人对自己印象的女子,所以举止才十分谨慎。小王注视她的同时,她也用眼睛的余光观察着小王。小王微笑着询问道:“你好,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吗?”女子抬起头来,也回以淡淡的微笑,不紧不慢地说:“我想向你们咨询几个问题。”见小王没有答话,她停顿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有人想把我逼上绝路,想逼我自杀。我偏要好好地活下去,不会让他们得逞的。反过来,我还要让他们难堪,让他们丢尽脸面。”东方思义和小王几乎同时猜到了来访者的身份,小王正要开口询问,来访者却自我介绍起来:“你们或许已经听说过我这个人,你们没有猜错,我就是他们嘴巴闲的时候经常说的那个坏女人,我就是伊松娟。没办法,因为没有人能证明我的清白,只有我自己来证明了。”伊松娟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我不是一个坏女人,是一个善良的正常的女人,是他们把我逼成了今天的样子。如果不是他们毁了我一个又一个愿望,我也不想与他们为仇。我是被他们逼的,逼得我不能不用自己的方式来生存。”东方思义望着眼前异常冷静的女子,想起了凌媛口中那个被林场的女人们提防的坏女人。他想,每个人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看问题的,每个人都是会对触犯了自己利益的人抱有本能的敌意的。眼前的这个女子显然是有备而来的,她或许早就想跨进这个门槛,只是想着找一个合适的机会。这是一个聪慧的女子,很显然,她是生活在一个对自己极不友好的环境中的,就如她自己说的那样,她在用自己的方式进行着抗争和复仇。东方思义看了一眼外面越下越大的雨:“进来说吧,今天没有其他人来访,我们就坐下来聊聊吧。有什么问题尽管提,我们能解答的,一定会给你一个答案,不能解答的,也会给你提供一个参考的意见或建议。你放心,我们肯定会保护你的隐私,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的。”小王拿过一个纸杯,给伊松娟倒了一杯热水递到她手里,伊松娟感激地微笑着,东方思义和小王友善的态度让她感到有些意外。她原本想到了很多可能,想到他们可能对自己的冷漠,想到他们可能在了解到自己的一些传闻后的岐视,她已做好了各种消极的心理准备,所以才会淡定地走进了法庭。伊松娟跟着小王走进了接待室,坐到接待室里那张用来调解案件的长形条桌的一边。她完全放松了下来,端起纸杯喝了一口热水,心里彻底地安定了下来:“法律会保护我吗?”东方思义理解她的顾虑:“法律保护我们每一个人的合法权利,当然也会保护你。你可以具体地告诉我们,你究竟遇到了什么样的困难或处境,你说有人要把你逼上绝路,这是你自己的臆想,还是有证据证明的事实?”伊松娟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眼泪开始流了出来,她决定说出自己压抑了很久的一切。以前,她不知道要向谁去诉说,现在她要把一切都倾诉给法官听,让法官来评判自己遭遇的那些不公平,她想:天下总得有一个讲理的地方,总有人会相信自己不是一个道德败坏的人,她只是一个普通的需要公平对待的女人。伊松娟说起自己的不幸婚姻,说起丈夫凌远的死,说起凌远死后的那场风波,说起自己的屈辱,说起凌媛父亲凌言德对自己的怀疑和诅咒。“这些我都忍了,我以为凌远的意外死亡,会让这一切自然而然地结束了,没想到更多的噩梦才刚刚开始。”伊松娟接过小王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眼里的泪水,接着又说起一段难以启齿的遭遇。伊松娟在丈夫凌远因酗酒坠落悬崖死亡后,成了林场里人们议论最多的女人。女人们在
背后对她指指点点,警告自己的丈夫离她远一点。男人们对她避之不及,不是害怕与她有什么交集,是害怕自己的妻子会无缘无故地找自己的麻烦。有一个人却不仅不说她不躲她,还主动走进她的生活,这个人便是林场医院的万医生,万医生是市医院的外科医生,每个月都会到林场医院驻点问诊一个星期。万医生在接诊过程中,无意间了解到伊松娟经常遭遇家暴的情况,看着她身上的伤痕,自然而然地对她产生了同情。他也听说了她丈夫凌远的事,但他不相信林场的那些传言,他相信伊松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人,不会做出那样伤天害理的事。他觉得谣言对一个人的中伤,有时甚于肉体暴力对人的伤害,是可以毁掉一个人的。他在心里非常担心伊松娟会因此而发生意外,有一次出诊的时候,出于关心和同情,顺便去看望了很久没有见到的伊松娟。没想到万医生走进伊松娟家的时候,正巧被凌言德看到了。万医生刚走,凌言德就强行闯进门,指着伊松娟骂开了:“你这个臭女人,丈夫尸骨未寒就勾引男人了。我要警告你,这个屋子不是你的,如果你要让不相干的男人走进这个门,我就把你赶出这个家。”从那天以后,伊松娟再也没有见过万医生,万医生也再没有在林场出现过。后来,她才知道有人向市医院写人民来信,说万医生在林场工作期间,作风败坏,勾引妇女。伊松娟知道这一定是凌言德写的信,不会有其他人做这样的事。伊松娟叹了一口气说道:“万医生关心我,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他说我和他女儿长得很像,几乎没有差别。这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她不到一岁的时候,被父母送给了一个外地人,那个人带走了妹妹,现在也不知道她的下落。”有关她丈夫之死的传言还没有完全平息,她与万医生有男女之情的传言又开始传开了。一个年轻的寡妇就这样生活在被人指责和咒骂的环境里,那些日子,她不敢出门,不敢面对林场里的任何人,只能躲在家里一个人流泪。伊松娟说完自己的遭遇后悲叹道:“我招谁惹谁了?我和他们妈无怨也无仇,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后来,我终于明白了,这一切都是祸起凌言德。是他把我绑在道德的十字架上,让别人用无形的鞭子抽打我,他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东方思义看着被心中的不平扭曲了面孔的伊松娟,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在审理凌媛诉杜少友离婚案的过程中,发现了眼前这个第三者的影子,以为她是一个加害者,没想到她也是一个受害者,一个长期被谣言和暴力折磨的受害者。伊松娟又慢慢的恢复了平静:“我想咨询的问题是,我现在的住房权属是不是单独属于我的,我有哪些权利?别人要是侵犯我的权利,我主要是怕凌远的堂伯凌言德,他不止一次威胁说要把我赶出去。真要是遇到了这种事,我应该怎么做?”东方思义问道:“是购买的还是自建的?有房产证吗?”伊松娟从包里拿出了一本房产证:“有房产证,上面只有凌远一个人的名字,是他婚前自建的。凌言德说是他帮助建的,但只听他说,没见他拿出过什么证据。”东方思义接过房产证看了看:“从房产证来看,这是凌远的私人财产,他死之后,你是合法的继承人。从目前你所说的情况来看,你也是他唯一的合法继承人,所以,你享有这处房产的全部权利。如果有人侵犯你的权利,你可以起诉排除妨碍。如果有人强行驱赶你,你可以向公安机关报警,寻求法律保护。如果有人认为自己也是合法继承人,他们应当向法院提起诉讼,但必须要有相关的证据证明。否则,是不会影响你的权利的。”伊松娟的心情变得轻松起来:“我还有一个问题是,我能不能起诉那些造谣传谣的人,他们侮辱了我,致使我长期精神压抑,我曾经想到过死,一了百了,但又不甘心就那样放弃抗争输给他们,我不甘心。”东方思义解释说:“你有权利起诉侵害自己名誉权的人。如果有人通过语言辱骂等行为,使你感觉到一种不公正的社会压力或心理负担,
精神上受到折磨,心理上遭受创伤。你可以提起名誉权纠纷民事诉讼。如果使用暴力或者以其他方法,公然贬损你的人格,破坏你的名誉,情节严重,你也可以侮辱罪提起刑事自诉。但是,不管是民事诉讼,还是刑事自诉案件,你都要有证据来证明,他人实施了以上的行为,证明对你造成了损害。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如果你没有证据,对方又不承认你指控的言行,是很难在法庭上胜诉的。”伊松娟叹了一口气:“我明白,我想了很久。对这件事要不要上法庭和他们打官司,我知道是什么人在背后说我,可我又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他们像一个无法捉摸的影子那样,跟随在我的身后,像一个咒语一样地纠缠着我,我却看不见,也摸不到。这就是我为什么要用其他的办法来报复他们的原因,我必须要找到一个发泄的机会,不然,我就会在苦闷中被他们逼死。”东方思义仿佛也看到了那些让人感到恐怖的影子,他们在生活中无所不在,是造成他人悲剧,也是造成自身悲剧的诱因。而他们自身却对此却精神麻木,感觉不到它的存在,或者故意放任悲剧的发生。(下期预告:第章人生之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