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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祇园的枝垂樱（第1页）

九鬼周造

夜里就更美了，天空深如靛蓝，山色又黑中透着紫绿。枝垂樱如梦似幻地浮现，整株沐浴在现代的灯光下，妖艳逼人。

我是个爱树成痴的人，旅行时绝不会错过当地的名木。在日本时自然不必说，到西方时也一样。但直到如今，我都还不曾见过比京都祇园的名樱“枝垂樱”更美的。几年来每到春天我定会去看它，只有愈看愈觉得美艳不可方物。

这与位置、背景息息相关。衬着春天碧蓝朦胧的苍穹与绿意盎然的东山，名樱静静伫立在略微高起的小丘上，壮丽非凡。夜里就更美了，天空深如靛蓝，山色又黑中透着紫绿。枝垂樱如梦似幻地浮现，整株沐浴在现代的灯光下，妖艳逼人。我像亲眼见到了美神一样，在樱花周围来回踱步、伫立。从这儿看，接着又换一个角度看，舍不得片刻将眼神挪开。这与我在罗马及拿坡里观赏阿佛洛狄忒的大理石像时沉迷的心情一模一样。连熊熊燃烧的篝火都在为美神献祭。

或许有人觉得周遭的饭店及茶屋丑得不堪入目，但我并不这么认为。美神周围的一切对我而言都是美的，都是好的。就算醉汉抱着一升的酒壶发酒疯也无所谓。连脱离人群、在路边旁若无人站着小便的男人我都能放过。不论上演多夸张的丑态、多么放浪形骸，在这樱树面前便不见得是错的。

今年我连续三天散步赏樱，但去得太早。第三天樱花只开了两三成。之后遇到下雨，日子又忙碌，便把樱花给忘了。等想起来午后赶紧过去，樱树已经发出了嫩叶，樱花飘落一地，终究是错过了开七八分到盛开的最美时节。

又几天后，我抱着樱花已经谢光的觉悟又去了一趟。大概是晚上八点左右吧，枝垂樱前广场的高台响起了唱片声，底下二十几个人围着圆圈在跳舞，里头甚至有年过四十的秃头男子与留着娃娃头的女孩。有戴绅士帽跳舞的、有戴狩猎帽跳舞的。有人穿和服也有人穿西装。还有年轻人套着弄脏的作业服打拍子手舞足蹈。木屐、草鞋、靴子、光脚、藏青色日式短袜、白色足袋配着音头整齐划一地用脚打拍子。有辫子头，也有发髻。在我回头望着已经长满绿叶的樱树时，披着羽织梳着桃瓣头的姑娘，与系着红色腰带顶着丸髻的女子正交错着跳舞。站在游客间的我看了他们一会儿。一旁的男子低喃着像这样人少一点才好，看来樱花盛开时跳舞的阵仗是更大了。

从知恩院前的昏暗夜巷独自走回家时，我想了许多。那些靠薪水糊口的店员、司机、工人、小伙计、女事务员、乡下姑娘、女服务生、女佣、女加油站员全都在一块儿跳舞，这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啊。春天的夜晚，最适合男男女女穿梭共舞，很少有比这更自然的交际了。与异性同游的娱乐在日本实在太少。人们一年到头、从早至晚，都皱着眉头埋首工作，若不偶尔开开心心地玩上一会儿，工作效率是不会好的。知识分子应该深入探讨这些源自思想问题及社会问题的现象。这种不要一毛钱，人人都能加入一同跳舞的娱乐多好啊！应该多制造这样的机会提供给大众。为了生存，每个人都太辛苦了。但像那样跳着跳着，再辛苦也能抛到九霄云外吧。

灿灿樱花牵起那

相知相惜的缘分

嘿哟嘿哟跳舞啰

我的耳中仍回荡着他们唱的歌。不知为何，我浑身充满了喜悦，不禁打从心底为这群素未谋面的人们的幸福祈祷。嫁接的老樱啊，返老还童吧。成为永远伸张爱与美，见证人性美好的守护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