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借我们的臂力,为他们神灵的神殿、庙宇竖立了石柱。他们借我们的脊背运土荷石,为加强他们的防卫力量而筑墙建堡。他们借我们的体力建造了使他们的名字永垂的金字塔。我们建造宫殿、大厦,而我们只能住茅舍、山洞;我们填满了谷仓、粮库,而我们只能吃大蒜、韭菜;我们织造了丝绸、毛料,而我们只能穿短褐、褴褛。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结束?
“他们用阴谋诡计使部落间相互分离,令团伙互相疏远,弄得部族之间相互憎恶。在这强烈暴风面前,我们像灰烬一样四下飞撒,我们又像饥饿的狮崽一样在这腐尸附近争斗。这样的情况还会继续到何时?
“为了保住他们的宝座和使他们放心,他们武装德鲁兹人与阿拉伯人交战厮杀,鼓动什叶派与逊尼派争斗,挑动库尔德人屠杀贝杜因人,煽动艾哈迈德派反对基督教徒。这种兄弟们当着母亲的面相互残杀、邻里在情人墓旁相互威胁、十字架与新月在上帝或安拉眼下相互疏远的局面会延续到何年?
“自由之神啊,请你留心聆听我们的声音!大地居民之母,请你看看我们的面容。我们并非你的姐妹所生。请你用我们当中一员之口讲话,因为星星之火可点燃干柴。请用你的翅膀的拍击声唤醒我们当中一个人的灵魂,因为闪电发自一朵云彩,顿时可照亮川谷和山巅。请用你的意志驱散这片乌云,像霹雳一样降下,像弩炮一样摧毁高高居于骷髅之上、镶嵌着贡品、贿赂金银、浸着血汗的宝座吧!
“自由之神啊,请听我们的声音!雅典之女啊,请怜悯我们吧!拯救我们吧!摩西的伴侣啊,救救我们吧!穆罕默德的情侣啊,快救救我们吧!耶稣的新娘啊,给我们施以教育,让我们的心强大起来,以便好好活着,或者加强敌人的力量,让其征服我们,消灭我们,我们也好永远宽舒!”
海里勒向苍天倾诉心里话,农民的眼睛一直凝视着他,情感随着他的心跳而波动,那一时之间,仿佛海里勒变成了他们肉体里的灵魂。
海里勒说完,望着农民们,用平静的语调说:
“今夜把我们集合在阿巴斯谢赫家里,以便让我们看到白日的光明;暴虐让我们站在严寒夜空下,为了让我们相互理解,像雏鸟一样藏在不朽灵魂的双翼之下。现在,就让我们各自上床睡觉去,以便等待清晨与自己的兄弟相会。”
说罢,海里勒跟着拉希勒、玛丽娅回母女俩的茅舍去了。随后,众人们散去,各回自家,边走边思考着自己的所闻所见,感觉到自己的心灵中有一种新的生命在涌动。
一个时辰未过,茅舍里的灯熄灭了,寂静的饰带披在了那个村庄上,梦幻带着农民们的灵魂抛下阿巴斯谢赫的魂,让其与夜的幻影一道打更,在自己的罪恶面前发抖,在忧虑的毒牙之间尽受折磨。
八
两个月过去了,海里勒把自己灵魂的秘密全部倾在了那些农村人的心中,每天都向他们谈他们的权利和义务,向他们描绘贪得无厌的修道士们的生活;一遍又一遍地向他们讲述残酷统治者的史实,从而使他与他们之间的感情牢牢地联系在一起,颇似那将星球相互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永恒规律。他们总是高高兴兴地听他讲这谈那,就像久旱的土地笑迎喜雨;他们自己聚会时总是重述他讲的那些话语,仔细思考他的话中所指,由衷地热爱他这个人;与此同时,不再理睬胡里·伊里亚斯,虽然自从他的盟友阿巴斯谢赫的罪恶暴露之后,他竭力讨好他们,接近他们,本来像石头一样坚硬,如今变得像蜡烛一样柔软。
阿巴斯谢赫心灵上患了类似于疯癫的疾病,常像被锁在笼子里的老虎一样,在他家中的柱廊下来回走动。他常大声呼喊仆人,而回答他的只有墙壁。他高声向家丁发出求救喊声,而走来帮助他的只有他的可怜的妻子,他的妻子也像农民遭受他的欺压那样忍受着他的粗暴秉性。封斋的日子来临,苍天宣告春季的到来,阿巴斯谢赫的日子随着冬日风暴的结束而结束,经过一番可怕的痛苦挣扎死去了。他的灵魂被他自己做的殓毯抬走,赤裸裸地停在那座我们可以感到它的存在、但却看不见的宝座面前。关于他的死因,农民们说法不一:有的说:“他的情感紊乱,疯死了。”又有的说:“失望毒害了他的生命,当他的权势消失时,便自杀身亡。”妇女们则走去安慰谢赫的妻子,回来告诉她们的丈夫们说他是被吓死的,因为赛姆阿·拉米的鬼魂出现在他的面前,穿着血衣,而且在夜半时分,强行将谢赫带到五年前他死的那个地方。
四月的日子向村民们宣布了隐藏在海里勒与拉希勒之女玛丽娅的两颗灵魂之间的爱情秘密,人们个个喜笑颜开,人人心欢起舞。他们再也不担心唤醒他们心灵的青年远走高飞了,喜讯传出,人们奔走相告,欢庆海里勒成了他们每个人的近邻和可爱的女婿。
收获季节来临,农民们走向田地收割庄稼,然后成捆成抱运到打谷场上。阿巴斯谢赫再也不能凭借暴力掠夺粮食填充自己的谷仓,而是每个农民收获自己耕种的田地上的庄稼,于是那些茅舍里充满了小麦、玉米、美酒和食油。
海里勒与他们同辛苦共欢乐,帮助农民们收割庄稼,榨葡萄汁、采野果子。除了他心怀炽热的爱和具有充沛的活力,他不让自己与他们当中的任何人有什么不同。
自那年至今,那个村庄的每个农民都高高兴兴地收割自己辛苦种下的庄稼,欢欢喜喜地采摘自己栽种的果园的果实,土地属于耕者所有,葡萄园属于栽种、管理的农民。
如今,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半个世纪,黎巴嫩人已经觉醒。旅行者取道走向杉树林,停下脚步仔细观看像新娘一样坐在谷梁山的那个村庄,只见低矮的茅舍已经变成了被肥沃农田和茂密果园环抱的漂亮房屋。假若向某村民打听阿巴斯谢赫的历史,他会指着那一堆乱石和断壁残垣,说:
“这就是阿巴斯谢赫的公馆!这就是他的生平历史!”
假若有人问起海里勒,他定会把手高高举起,说:
“我们的好朋友就住在那里。至于他的生平历史嘛,我们的父辈则已用光构成的字符写在了我们的心坎上,那是永远抹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