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晟环顾四周,将屋内个个表情尽收眼底,继而勾一勾嘴角,再看皇后,“朕知道你这几日心里难受,但到底是朕的骨肉,亦是你的骨肉,怎么能如此随意为之。未免伤了咱们夫妻感情,传话宫女朕已替你处置,皇后不会怪怨朕吧?”
话说到这一步,分明不给退路,皇后左顾右盼亦无他法,只得顺着他的话说下去,“皇上是九五之尊,不要说处置一宫女,即便是处置了臣妾,也是应当的。”
“皇后言重了,朕与你少年夫妻,一路走来诸多辛苦,既能共苦,自然要同甘,只是这后宫事朕一向不过问,但皇后当知,子嗣一事涉及国本,并非全属后宫事,朕多少要问一问。”
“皇上要过问,臣妾求之不得。”
他二人坐得近,陆晟一伸手便能握住皇后冰冷的日渐老去的手背,这多少让皇后惊诧,一抬眼,竟不自觉盈盈带泪。
陆晟面上动情,紧握皇后的手,“朕知道,皇后与朕都有同样担忧,子嗣一事兹事体大,是该慎重考虑。俪嫔年纪小不懂事,身份又不大体面,皇后心存顾虑也是人之常情。自俪嫔有孕,朕心中有一事,时时惦念,看着是个好法子,但也恐伤了皇后的心,才犹豫再三也未能直言。”
他推心置腹,皇后本就心中有情,又怎能不动情?这一时柔情攒动不能自已,“皇上有话尽管只说,臣妾与皇上总归是没有隔夜气的。”
陆晟微微一笑,“朕总想着,俪嫔这一胎若是得男,便养在长春宫里,由皇后亲自教导,一方面省得他受生母影响,生出些不好的念头,另一方面,中宫无子,受诟病已久,如此一来,谁还敢再以此为由攻讦皇后难堪后位?”
他一面敲打,一面奖赏,一拉一打之间,将皇后的心拨碎了又重整。
他素来擅长拿捏人心,何况是与他相伴多年之人,更可说是尽在掌握。
“朕刚回宫,还有许多事亟待处理,不变多待。朕的话皇后慢慢想,想通了,差人去乾政殿回个话就成。”
他起身时皇后仍在恍然之中,她一生最大遗憾便是无子,若真能填此缺憾,即便是旁人生的又如何?到底这宫里,谁的孩子都得称呼她一生母后。
渐渐那拼死一搏的心气散了,余下的竟生出些甘美来——到底是少年夫妻,到底皇上是想着她的。
☆、第63章63章
青青第六十三章
夜幕沉沉压在肩头,前行的路却被灯笼照得通亮,自皇帝回京,宫里连灯火都比往常热闹,仿佛能将静夜映成白天。
陆晟前脚出了长春宫,后脚就到青青宫里,中间不带停留。虽说心里知道见了面也没好话,但倘若没见着,心里却总像是缺了点东西,空落落的。
似乎男人总有这毛病,上赶着送来的不要,动不动甩脸子的却非得往上贴,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字——贱。
远远就瞧见景福宫灯火通明,可见人还醒着,并没打算给他吃闭门羹。
加之在料峭春寒的夜里,眼前暖融融的光亮便显得愈发可贵,蓦地令他的心都软上三分,当然,他心中愧疚亦是原因之一。
跨过院门走入堂中,再拐个弯进了寝居,宫里的银丝炭还未撤,哔哔啵啵烧的热闹,几乎将那位倚坐在炕床上的“春夜妖灵”熏得面红耳热,仿佛未经世事的鲜嫩少女。
他忍不住伸出手刮一刮她绯红的面颊,“做什么呢?”
“无聊消遣罢了。”青青停下手来,抬了下颌睨他一眼,短暂一瞥似春水含情,管他是冷还是冰,落到他眼里处处都是腻人的甜。
陆晟兴起,坐在青青身后,双臂自她背后环绕向前,一只手握住她捏着刻刀的手,一手替她稳住微微带着温度的方形田黄石。
田黄石上刻刀一走过大半,一个“贞”字还剩半边,她落笔素来秀丽雅致,但今日观石,竟能读出笔走龙蛇狂放恣意之态,倒让陆晟也蔚然低叹,在她耳后喃喃,“孤贞……”
陆晟问:“孤贞何解?”
青青答:“何佳人之夸姣以抗行兮,乃独抱孤贞而自全。”
昏黄烛光下映出她柔美轮廓,一片影如一句诗,吟唱春日柳如丝,水暖江南岸。只可惜面孔是如水温柔,话语却冷若冰霜,这般孤傲决绝的剖白,让原本心情大好的陆晟也听得皱起眉,握住她的力道也加重,“人生百年,和光同尘,刻意追求孤贞二字,大多是看不透、执迷不悟,那些个自以为高洁的,与大圣大儒相比,反倒落了下乘。”
“是吗?”青青似乎无意与他争论,只轻声说,“四叔说得有道理。”
但这话听得陆晟越发不舒服,他捏刻刀落笔,在田黄石上落下刚劲有力的一撇一捺,沉默中将“孤贞”二字续完。谁知他放下刀却将这枚闲章取走,转手就给了周英莲,“这两个字不大好,等朕改日刻一枚更好的与你换。”
依着她的脾气,见他如此霸道,多少要争上一两句,唯独这一回她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住他,隔了好一会儿才问:“四叔在怕什么?”
陆晟起先被她问得一怔,随即释然,“朕是真龙天子,朕无所畏惧。”
青青抿嘴笑,“那就好。”一低头右手不自觉抚上自己还未显怀的肚子,三个多月了,她对肚子里这团肉已有些隐隐约约难以说清的感情,说出来怕也没人能懂,索性闭上嘴,悄悄说与她身体里的小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