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在大厅里坐了大约一个小时。期间一些警员似乎另外接到通知,开始出来走动,但也没人试着跨出门外。
实际上李真对这些民警倒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其实他们也只是普通的政府雇员而已。很多时候为善为恶只在一念之间,而这一念又常常会因为某些来自现实的压力而产生质变。
就比如他现在。他真切地体会到了前些日子刘翠娥的感受到的那种绝望——自己的外甥被重伤至住院,她试图通过正当途径维护自己作为帝国公民的权利。然而因为某些人的个人意志,司法公正被可耻地玷污,于是她所能做的便只是在这里哀求等待,直至无法可想,以一个小民所能想到的最激烈的手段进行对抗,而后接受更加冷酷的命运。
在到赖以为生的根本被牢牢遏在公权力手中时,她所能选择的唯有妥协。
这样的事情也许在整个世界上普遍存在,然而当李真亲身经历之后,仍觉得略微惊诧。
一切都因为他只是刚刚开始真正接触这个世界。
体系最初被建立时,也许一切愿望都是美好的——至少看起来是那样。然而帝国这架巨大的机器实在已经运行太久,久到灰尘与锈蚀开始侵袭那昔日曾经充满活力、生气勃勃的机体。于是另外一些本不该属于这个系统的东西产生了。
他从前只是在外面看而已——而那些东西都深深掩藏在光鲜威严的外表之下。一旦他也成为这机器当中的一个部件,便开始逐渐意识到这机器究竟是如何变得迟钝麻木。
在这一个小时之内他数次回想起第一天报道时戴炳成问过自己的那个问题——关于一小撮和一个整体的问题。那时候他选择了沉默,而心中也的确没有弄清楚自己的新上级目的为何。然而到了今天,他开始试着表现出某种倾向。
在从前或许会有种种顾虑——那种源于陌生与对未来的不确定性而产生的顾虑,但在经历了神农架之战以后,情况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北方基地的执行官,只剩下三个人而已。至少自己有了犯一次错的资本。
实际上他也很需要犯一次因为“年少轻狂”、“任性冲动”而导致的错误。因为他能够感受得到戴局长最近对自己表现出来的态度。因为自己体内生的某些变化,戴炳成变得有些警惕疏远,他也许在怀疑,自己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
这事情听起来有些荒谬,但在见识了类种的不可思议之处以后,谁都不会再用正常人的思维去考虑某些事情。
若要说得直白些,那便是戴局长怀疑……自己被类种影响了。
这是事实。然而事实却不是他想的那样。
类种。李真闭上眼睛,做了几次深呼吸,令体内某些躁动不安的情绪稳定下来,而后揉了揉额角。这的确是一件令人头痛的事情。
怀着这些复杂的心思,他最终站起了身,走出门外。太阳都快要落山了,冬季的北方白昼实在短暂。他拉着长长的斜影一直走到路边,将手抄在裤兜里,沿着记忆中的路线一路西行。
街道上行人满满,车流如龙。高楼大厦开始亮起灯光,路灯也睁开了眼。他走过一颗又一颗粗大的景观树,花一个小时来到某条小巷当中。
或许是因为春节将至的原因,这条巷子被打扫干净了。只是红砖墙上的那些小广告仍在,那行字也仍在——办证。
他并起两根手指在墙面上慢慢划过去,砖屑连着字迹纷然落下,最终只留下几道深深的划痕。
他脚步未停,一边轻轻将指缝里的砖屑弹掉,一边继续前行,最终来到一家小小的烧烤摊前。这家店的生意并不好——因为本身就位于旧城区的边缘。上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是为了要债。
其实这次的目的大抵相同。
出乎他意料的是,店主竟然还记得他。当他推门走进小小的店里时,店主看了他一眼,而后笑了笑:“哟,你又来了啊。”
李真微微一愣,随即回应了一个笑容:“您还记得我哪?”
“上一次你可挺吓人。”店主招呼着他坐下来,又用抹布为他擦了擦有些油腻的桌子,打量他的穿着,“现在挺好啊?”
“挺好。”李真低头看着塑料压膜的菜单,在一排菜色里选了选,“给我来一份扬州炒饭吧。”
店主点点头,往后厨里走过去。于是李真就坐在凳子上仰头看墙壁上挂着的电视机,用几段广告来打时间。店里也就他们两个而已,小小的炉子散着热量,将寒意驱至店外。因而李真在炒菜声响起来的时候扬声问:“叔,我问你个事儿。”
店主在后厨答道:“行啊,你说。”
“您知道于永强住哪吗?”
没答话。于是李真就耐心地等着。一直等到他端着一份炒饭走出来、放在桌上,带着几分担心的意味问:“你……问这个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