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内供了上好的银丝梅花火炭,屋子里烧得暖和。
沈春酌在宫里呆了好几日,风寒好完了才得了空四处去,这下裹着大氅进门,浮筠见她脱下的大氅勾破了角落,样式和花纹都还是好几年的模样,便道:“这破处着实不好补,你上哪儿刮的?”
沈春酌回首看了一眼:“不记得了,不好补就先这样着吧,左右这大氅只有宫里用得到。”
她这些年着实过得拮据,手上但凡有一丁点儿银两几乎转头就喂了禁军,好容易将原本喝酒打诨的禁军扭过来可以用了,便又多了别的事,真的是一分钱私库都没攒下来。
就这样,她都还记着给浮筠和母亲买外头时兴的玩意儿,安太嫔接过她的袍子看了又看,嘴里说着:“你这孩子,让你平日留心些,又去哪里胡闹,衣服扯坏成这样。”人却留着袍子,接了针线,借着雪光去挑破线的布料。
她为了过来与他们吃朝食起得早,万卿帝闹得又狠,现下无事正困得眯眼。
浮筠挪近了几分桌上的汤婆,给她抱着取暖,就笑她:“瞧瞧这一日日里,像个睡不饱的小猫。”
沈春酌撑着下巴打哈欠:“别提了,这几日就三两个时辰。”说罢,就见浮筠正了几分的神色,道:“昨日里,刘奉又邀了宴过来,我寻思着你再拒怕是不行。”
“我斩了他一只手,他自然是要给我下马威瞧。”
沈春酌从她手里接过帖子,上下掸了一眼,就冷笑一声。接了浮筠递过来的银耳汤,捧着捂手:“鸿璟昨日来请安了吗?”
“来了,”浮筠便道,“抱着母亲哭得打嗝,直说对不住你,让你又要受委屈。”
塌边看着针线的安太嫔闻言笑了一下:“这孩子,也不知究竟是算长大还是没有长大,依旧像个赤童。”
“士人有百折不回之真心,才有万变不穷之妙用。”沈春酌拨着汤匙,道,“那日是我言重。”
浮筠看她脖颈之间还有齿痕,没忍住帮她拉了下颈间的毛领,笑出声来:“他说了,你见了他不生气,他再去看你。”
“那他怎么不想想我何故非要气,”沈春酌说,“倒像是我不对了。”
“你对,天底下谁能有你对?”浮筠笑,“皇帝也要让着你才行。”
安太嫔瞥她,身旁竖了樽龟甲纹瓷瓶,未着妆容,整个人的眼角已经看得出像是裂开的岁月,后宫沉沦已近二十载,从小小宫女一步步登上妃、贵妃,最后回到嫔位也一样位同副后。先帝亡故,满后宫全数陪葬,唯独她一人死里逃生。通身气韵依旧不凡,不过显得苍老了许多。
“你如今明面上依旧是皇帝御前侍官,虽说没有品阶,但是未必不是好事。”她展开破损那处大氅,瞧了瞧,“自打我母亲亡故之后,刘奉便自知挟制不住我,多少要从鸿璟身上下功夫。”
“故而,王爷有了身世流言,他就急着要往宫中送儿女?”浮筠道。
“他还在做他摄政天下的美梦,还有的是求我的地方。。。。。。这不已经急着冷宫里那个昭仪了吗?”安太嫔放了针线,语重心长地拉着她们二人的手,疼惜地说,“昨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风水轮流转,如今也该换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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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奉设的宴在银马杓春,传言里最适合赏花的楼里已经开了腊梅,无风自香。入夜之后自有美人娇女倚在栏上,香风扑鼻。
潘如意出了昭狱,这下在这里见着他,心里难免有些突突,却见他拥着狐狸毛裘进门来,提着马鞭的手冻得几分通红,延伸出来的却是白瓷般的光泽。
半边脸挡在狐狸毛里不真切,神情有几分美人才会的倨傲,牢狱之中并不明显,却只记住了他垂眸看人时淡薄的神色,如今夜灯一上,反倒显出几分柔和的光色。
刘溢折了,这顿饭自然不好吃,刘奉打着能拉拢拉拢,拉拢不了要给几分颜色瞧的架势而来。
他早已打听好了此人随皇帝从昭正寺里出来,父母亲友皆是无处可循,怕是不知道哪里扔出来的流儿,捡了大运在寺庙之中侍候过皇帝,才有了如今御前侍官的虚职做着。
可是刘溢这一折让人属实咽不下口气,见了他来,装模作样地拉他要坐,说道:“无怪人人赞沈大人楚腰卫鬓,见之便觉他们说得还是浅显了!”
拿一个“楚腰卫鬓”来赞男人,便是有些轻薄之意了。
潘如意睨了他几眼,插话:“相传楚灵王好细腰,而国中人多饿死。如今一见,明日怕是我也该少吃一顿了!”
刘奉抚着胡须美髯搭话,“还好沈大人不是投了女胎,否则还有娘娘们都该‘节衣消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