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临风此番,是来下聘的。
靖边镇虽小,却不闭塞。桃源谷与风云庄珠联璧合,在江湖中地位极盛。金氏镖局若不是借了黑白无常客的光,别说与其攀亲,就连见上一面都很难。
“家父为武林琐事所扰,未能亲自下聘,还望金老爷海涵。”御临风微微躬身。
金老爷已然双目放光,我躲在角落各种羡慕嫉妒恨。慕秋真是好命,这御临风丰神俊朗,又无江湖人的劣气,斯文有礼进退有度,实乃大大的良人。
这厢黑无常乌珏与金老爷为御临风接风洗尘,那厢白无常白妗妗与金夫人正在金慕秋的闺房中轮番说教。听院子里的丫鬟说,小姐昨日还死活不同意,今日便默默低头不语,夫人只劝了半个时辰,竟然就答允了。
我默默的鄙视了慕秋故作矜持的节操。
但我在镖局三年,慕秋于我救命之恩不表,除了百万这名字碍桃花了些,她待我是极好的。镖局女子甚少,我与她年岁相仿,虽名为伙房下人,实则很有些姐妹之情。此番她能嫁得良人,我心中很是为她欢喜。
桃源谷的聘礼不过小小一个匣子,左边一颗闪瞎狗眼的夜明珠,右边一摞崭新的银票,真真实惠得紧;然而慕秋的嫁妆也不差,绫罗玉器自是不少,黑白无常客膝下无子,白妗妗便将祖传的白玉镯送予了她。我听着心中一沉,回去翻箱倒柜折腾数个时辰,最后望着桌上那几个碎锭子陷入了哀思。虽说我是个下人,但积蓄这样可怜,拿甚么送给慕秋?实在忒穷酸,忒憋闷,忒让人想削发为尼。
镖局喜事将近,接镖渐少,收的镖银便水涨船高起来。饶是如此仍有许多金主慕名前来,家中镖师皆尽外出,于是今日又有人上门后,金老爷很是为难。
求镖的要求很简单,不过是送两卷经书去苍雪山,但酬劳却丰厚得令人咋舌。金老爷年事已高不便出远;黑白无常客虽是金老爷故交,但到底不算镖局的人;慕秋即便闲着,不过终归是要出阁了,且只有我知她半夜里对着红烛偷偷绣她的喜服,虽绣得像个炸了毛的红鹦哥,但瞧着她蜂窝般的手指我也实在不忍嘲笑。
彼时我端着给老爷的枸杞参汤站在厅外,一眼就瞧见了桌子上的两个金锭子,眼中燃起熊熊欲、火。
请命的过程意外的顺利。
金老爷原知我是会武的,这趟镖也不是甚么贵重的物事,不过两卷经文,金主倒也不介意是谁送镖,只是坚持要见我一面。
镖局规矩,出镖的镖银向来都是镖局和镖师一人一半,我思及自己得了金子后终于能送慕秋些像样的贺礼,便换了身干练的衣衫,神采奕奕的进了大厅。
托镖这人不过三十左右年纪,长了一张平淡无奇的脸,我向他躬了躬身,心中不觉生出“冤大头”三个字。
他只瞧了我一眼,目光却极是锐利,我心中一凛,像是被他里外看了个通透。
金老爷自然不会说我是个厨子,便说我是慕秋的近身,与她多次护镖同行经验丰富。那人不再看我:“送至苍雪山青松客手中,如此就拜托金镖头了。”
他转身而去,左足却微跛,竟是个瘸子。我只道自己生得靠谱,只肖让人看一眼便即刻同意了。
“江湖凶险,世人皆凉薄狡诈,记着我与你讲的那些行镖之则,钱财不可露白,莫管闲事……”
临行前慕秋用帕子包了几块徐记如意糕,如此这般碎碎念了许久,奇怪她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说起话来啰嗦得便如老太婆一般,最后嘱咐我十月之前定要赶回来,那是她的婚期。
我颇觉感慨,三年时光极快,于一个失了过去的人来说,我大约有些过分乐观。然靖越山村寨已被一把火烧尽,我心中却冥冥感觉自己不愿记起过去,大抵不过是个被灭村寨的血海深仇的故事。我武功稀松平常,想报仇是决计不可能的,再说我亦不知仇人是谁,能活下来已很难得。三年前慕秋将我带回,只说我是她在闹饥荒贫地带回的孤女,父母早亡。除却金老爷和当时的几个老镖师,无人知道我出自那个灭门的村寨。于此我万分感激,她给了我这平淡安稳的日子,在如今这乱世里弥足珍贵。
正沧桑的思量间,一时未注意马儿忽地一顿,我吓得抓紧了马缰维持平稳,腰间有甚么东西掉了出去。
我定睛瞧去,心中大大肉痛,是慕秋送我的如意糕,也不知是不是摔碎了,便赶紧下马伸手去拾,然却有一双手先我一步将帕子拾起。
我一抬头,正对上御临风微灰的双眸。他也怔了怔:“你是那天镇外和慕秋一起的……”
御临风记性倒是不错,我挠挠头鞠躬道“我是镖局的下人”,说罢将手平摊伸出:“多谢御公子。”
他微微一笑:“平日里多得你照顾慕秋。”
自那日他来到镖局,与慕秋倒是极投缘的。这桃源谷少谷主金冠束发,挺鼻薄唇,一副祸害万千少女的模样,直教我等大龄未嫁女子羡慕嫉妒恨的咬手绢。
我接过了帕子,当即小心的摊开,好在如意糕还算完整,正喜滋滋的想转身,忽然手中一顿,帕子猛地被人抽走。
“这帕子……”御临风握着帕子面色剧变:“这帕子是谁的?”
我默默的看着雪白的如意糕“啪”地碎落一地,顿时一颗心也如那糕点般摔成了渣渣,他娘亲的!我的午膳!
他摩挲着那帕子上的竹子花纹,似是找到了珍宝,又像是嗅到了猎物的狐狸,表情有一丝狰狞,半点也没有风度翩翩的影子了。见我不语,他又捉住我手腕,逼问道:“你怎么不回答?这帕子是谁的?”
我被捏得疼了:“自然是我家小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