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韶歌已不知自己行走了多少日月。
只知自己身处苍莽之中,四周是奔涌无序的混沌——真正的混沌,和她当初在瀚海中所见截然不同,没有翻转的地势、没有混乱生长的草木,甚至没有光,就只有一片茫茫不辨六合八荒的黑暗。
在进入瀚海之前,她对此便已有所准备。然而属于上古时代的真正的“混沌”,对她这一辈——或者该说整个正史时代——的修士而言,都是闻所未闻之物。再如何准备,也不可能尽然周全。
她行进的十分艰难。
虚无所带来的孤独和不安自不必说。肉身似乎也在混沌中渐渐消磨,乐韶歌甚至不确定,她的形体是否依旧存在着。
但她确实知晓——她,依旧是存在的。
她以自我为原点,在所经之处留下道标——将无处不在的混沌作为素材,赋予它有序,进而捏成可辨识的物质。最初是几步一留,渐渐十步、百步一留。以此使得自己的位置在瀚海中有迹可循,以定义自己的存在和自己所行进的道路。
这漫长且孤独的行走,着实消磨人的意志。
但终有一日,阿羽回到此地,必定会看到她留下的道标。
那么,就算她最终没能找到他、没能让他回想起过往,他也会知晓他并不是孤身一人吧。
当她在瀚海中留下了足够的道标时,混沌指南针的指针微微颤动起来。
随即黑暗中有光如花瓣飞落了。
它微弱,并且一闪即逝,可它在无边无际的混沌之中是如此的鲜明,就像荒漠中泠泠响起的水声。乐韶歌那在长久的独行中几近失去知觉的自我,几乎在一瞬间便清醒过来。
她循着那光消失的轨迹探出神识。
混沌指南针的混乱无序的摆动亦随之停止,定格在了某个方向上。
便如信风忽至,万千花瓣破开了混沌,如香雪之海卷席着光、色、香、暖……扑面而来。
真实可感的世界再度铺开在她的面前。
乐韶歌向着那个世界伸出手去,却在一瞬之间犹豫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那不知何时消失了的梅花印,再度出现在她的眉心。
——并非是她寻到了瀚海的出口,而是,香孤寒,寻到了她。
“阿韶,”他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在她脑海中,“你在那里吗?”
乐韶歌心中猛的一痛。
——她的命运在此处出现了歧途。
香孤寒传来的信息,帮她定义了瀚海的出口。那是她的来处,也是她想归去之处。却并不是她此刻想寻找的出口——在归去之前,她需得先寻回阿羽。
然而,她究竟是否能活着寻到阿羽,或者在她寻到阿羽之后她是否还能回去,她却不得而知。
在苏迷卢山上见到迦陵时,她曾托它将自己的处境和决定转告给舞霓他们。
那个时候她确实是毫无迷茫的。
可是迦陵对她的意义,和舞霓他们毕竟是不一样的。
在漫长、孤独得近乎遗忘了自我的跋涉之后,乍然听到香菇的声音,那些因为急于找回阿羽而被她暂时搁置了的感情悉数涌上了心头。
她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一旦在此同香孤寒错过,她或许再也没机会回去了。
她也许再也见不到师父、舞霓、香菇和瞿昙子他们了。
她为这样的可能性而感到无比痛苦。
“阿韶,若你听见了,便回答我。”香孤寒的声音再次传来,“我只想知道你是否平安。”
她于是努力平复自己的心境。
而后轻缓的回答他,“……是我,我很好。”她说,“我还有他事要办,需得过一阵子才能回去,你们不必为我担忧。”
香阵之中寂静无声。
就在乐韶歌以为他们之间的联络已然中断,泪水不可遏止的涌上时,香阵之中忽而风起,无数飞舞的落英交织成香孤寒的身形,而后凝结成魂。乐韶歌怔愣的望着他,待见那魂魄结成实体,才终于不得不相信,他确实是再次丢弃了肉身,渡魂来到了她的面前——然而此地是瀚海啊,哪有可供他寄魂之物?
她不及隐藏悲伤,急切的催促,“你在做什么,快些还魂回去!”
他原本面带决然之意,然而看到她时,目光忽的便动摇了。他向她伸手出来,却是揩去了她睫上泪水,“……你在哭?”
他究竟是否明白他将自己置身在何种险境之下?竟还有闲情关心她是否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