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过三月,天气便渐渐的暖了,宫里人改穿罗衣,在鬓间簪杨柳枝,各处扎了秋千架,预备着修夏日纳凉的凉棚。捡着天儿好的日子,端献同姜善四处逛了逛。先帝在日,宫中大兴土木,建了许多的亭台楼阁,譬如西苑,那是先帝晚年居住坐卧之地,里头有温玉泉,有秋辉夕照,有漪涟池,雪玉亭,明镜湖,种种名胜,都是清幽壮丽,无美不俱的。
到了端献这里,倒成了个游玩踏青的好去处。
又过几日,陆商下帖子请姜善入府赏海棠,做春日宴。据陆商说,这是早些年京中贵公子的习惯,他也跟着凑个趣。
一同去的还有一些年纪相仿的公子,一些朝中同僚。陆商到底出身尊贵,年纪轻轻就做了锦衣卫指挥使,在朝中的名声比姜善好了不知道多少。
陆府的海棠开得很好,点点粉白的花朵缀在枝条之间,几乎不见绿叶,满树繁花似锦。远望去,遍地胭脂色,浮在天边,恍若流霞。
身着锦衣的公子们穿梭其间,饮酒赋诗,别有趣味。
陆商先同姜善去见了芷阳长公主,将陛下的春赐送到。
芷阳长公主很有皇家气度,待人既不骄矜又不轻慢,端的是雍容得体。想来也是感叹,先帝那么多子嗣之中,只有她算是得了善终。
见过芷阳长公主,陆商便同姜善一道往花园去。走进九曲长廊,廊下挂着画眉鸟儿,四下里花木扶疏,清风吹动草席帘子。
“前几日听说个新鲜事,”陆商负手于身后,步履从容,“你将一块玉佩给了人,后头又要了回来,这般失礼,不像你的作风。”
姜善问道:“你从哪听来的?”
“前两日陛下叫我入宫,下棋的时候谈起的。他叫我去查一个叫林砚的人,一查之下才知道有这桩事。”
“原来是这样,”姜善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姜善将玉佩的事同他说了,道:“失不失礼倒还罢了,若是因此叫陛下心里存了事就不值当的了。”
陆商点点头,“虽说你们关系不一般,但他到底是陛下,身边诸事,没有一个人敢说一个不字。久而久之,便听不得人说不了。”
姜善微微皱眉,“他不是你说的那样。”
陆商声音淡淡,“你难道没听说过潜移默化这个词?就是他自己没这个想法,在这个环境里也会变成这样的人。不然放在从前,你会为了一块玉佩这般思虑良多吗?”
姜善眉头皱起来,只是不说话。
陆商看了一眼,话头也止住了。
“我说怎么哪里都找不到你们两个,原来躲在这地方呢。”慕容浥晃晃悠悠过来,道:“好个清幽地方。”
姜善看去,只见慕容浥依旧做外族人的打扮,窄袖束腰,头发编起来用银扣扣上,领口处坠着镶了红宝石的银链子。
陆商看见他,眉头皱起来,“慎言。”
姜善这才发觉慕容浥话中的不妥当。
陆商不喜欢慕容浥,打过招呼便往前头去了。
慕容浥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离开,又回头看向姜善,“你瞧,不心虚的话,走什么呀。”
姜善白了他一眼,道:“他也给你下帖子了?”
“当然没有,陆大人何等人物,岂会与我交友。”慕容浥道:“我跟着你家福康一道过来的。”
姜善哼了一声,笑道:“慕容王子可别妄自菲薄。”
慕容浥挑了挑眉,不说话了。他本是南疆一个小国的王子,南疆地势险峻,遍布瘴气,毒虫漫山,没有合适的种植耕地,也不适合百姓居住。国主曾向中原求助,想搬迁至中原。但是先帝以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没有同意。
慕容浥离开故土,游历中原,是想寻求解救之法,后来机缘巧合遇见端献。端献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这让他觉得奇货可居,或许可以试一试。再到后来,慕容浥就是上了贼船下不去了。
端献即位之后,允许慕容浥的小国搬迁至中原,并入中原国土但保留一部分的自治权利。而慕容浥,他就势留在了京城,在太医院挂了个闲职,终日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慕容浥看了姜善一眼,道:“方才我仿佛听见,你跟陆商在说陛下坏话呢。东厂和锦衣卫都是陛下耳目,结果却凑在一块骗陛下,陛下可真是可怜呐。”
姜善回身看着慕容浥,“我听着你说话阴阳怪气的,到底什么意思?”
慕容浥看了看姜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我想跟你说,一个人说的话必然是同他的立场有关系的,再有道理那也是在他的立场上有的道理,不能全听全信。”
姜善眸光闪了闪,“你说话不也是站在陛下的立场上,那照这么说,我也不能全听你的。”
慕容浥笑了,“原来你和陛下不是一个立场吗?”
姜善一噎,面色转冷。
慕容浥倚着廊柱,“其实啊,但凡是人,哪有不会变的呢?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真正可怕的,是对于这种变化的猜疑,一旦有了猜疑,再怎么坚固的东西都会变得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