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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口转角处的咖啡厅。
一老一少两个男人面对面坐着,圆木桌上摆着两杯热腾腾的咖啡。陆天皓一宿没睡精神不济,因此点的是双倍Espresso。
Dr。王没兜圈子,直言说:“你和老方断绝关系的事,他跟我说了。我们几十年的情谊,我最了解他了,他这次病危其实得的是心病。”
对方话里没有埋怨他把养父气病的意思,更多是感慨,因此陆天皓沉默着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老方后天就去美国治疗了,能不能健健康康地回来不好说。有些话本来不该由我告诉你,但既然这些事困扰了他二十几年,我又作为知情者,但说无妨。”
陆天皓本来以为养父的心病是因他离开方家,但现在听来似乎另有隐情,他不由一头雾水:“你指得是什么事?”话落,他浅啜一口咖啡,状似洗耳恭听。
Dr。王停顿了足有几秒,才百感交集地道来:“老方和我是认识你父母的……”
他刚开了个头,陆天皓已是一脸震惊,握在手里的咖啡杯生生抖了抖。
这一刻,一向泰然自若的男人根本无法掩饰自己的错愕,口吻添上一丝急躁:“什么意思?!”他不可能记错,方海山不止一次笃定万分地告诉他,他是方家从孤儿院抱养的。
Dr。王对陆天皓的狐疑不感意外,嗽了嗽嗓子,他的语气沉重少许:“当年老方还是个穷小子,他和你妈是青梅竹马,我们都玩在一起,关系不错。但是你外公看不起他,强行拆散了他们。后来,你妈迫于家族的压力和你爸结婚了,生下了你……没想到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老方白手起家,在三十岁那年突然发迹了,他咽不下当初那口气,硬是想方设法把你妈家族的生意给挤垮了。”
如果说,之前的陆天皓仅是震惊,那么此刻的他已是濒临盛怒的边缘。他从不曾想过方海山竟对当时年仅六岁的他撒下了个弥天大慌,而且——一骗就是二十年!
Dr。王面露痛惜之色,继续道:“你妈家族生意落败后,她成为众矢之的,被娘家赶出了家门。她找到老方讨公道,两人发生争执,因为你妈情绪激动,老方只能紧紧抱住她。不料,这场面被你爸看到了,以为他们旧情复燃。你爸愤怒地拖着你妈离开,上了车,可能是怒火攻心,他把车开得特别快……”
后面的事,陆天皓在六岁那年就知道了,他爸妈的车出了车祸,双双罹难。
只是,他原本以为纯属意外的车祸,居然有个这么居心叵测的前奏!
隐瞒二十年的事实,随着残忍的真相逐层剥开,陆天皓赫然发现,愤怒已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他对方海山,乃至对方家的最后一丝仁慈与感恩荡然无存。
他压抑眼里那抹冰寒至极的光,嘲讽一笑:“这就是方海山的心病?难道过了二十年,他忽然良心发现了?”
Dr。王摇摇头,叹息着说:“天皓,我今天告诉你这些,不是要你恨他。老方昨天跟我说,关于你的身世,他不能带到棺材里,无论你能不能原谅他,他都把你当儿子。你父母也是我的朋友,但是生死有命,人死不能复生啊。这么多年,我看老方待你不薄,他是要用一辈子来赎罪的……”
“呵呵,”陆天皓不知自己为何还能笑得出,那笑里的讥诮与鄙视令人莫名悲怆,他字字珠玑反问:“他有想过我有朝一日知道真相时的感受么?我是该感谢他出于赎罪把我养到今天,还是该憎恨他间接害死我的亲生父母?”
对方良久无言,看着年轻人悲恸交织愤恨的眼神,Dr。王锥心感叹:“孽债啊,孽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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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傍晚下班后,程颜去医院探视老妈。
按理说,陆天皓最近全部的心思都扑在照顾程母身上,现在正好赶上饭点,他铁定是在医院的。但程颜走进病房时,却压根不见他的人影,打电话给他,他的手机竟然也没开。
护工正在喂程母吃饭,一转头告诉她:“今天病人的三餐都是陆先生派酒店的人送来的,他一整天没露面。”
奇怪了,难不成姓陆的失踪了?
程颜压下满心的疑惑陪老妈待了会儿,直到天色彻底黑下来,她才离开。
回到豪庭都会,家里同样空无一人,玄关处拖鞋摆放的位置跟早上离开时一模一样,陆天皓显然没有回来过。程颜不觉开始有些担心了,他鲜少不声不响消失不见,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心不在焉地洗完澡,她直挺挺地坐在沙发里,双眼一眨不眨紧盯着大门。可惜,墙壁上的石英挂钟指向午夜十二点,精致的雕花木门始终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动静。
就当程颜报警的心都有了时,她的手机骤然响了。
看了一眼陌生的固话号码,她皱眉接听:“喂?”
“请问是程小姐吗?”是位年轻小伙子的声音。
“是,怎么了?”
“陆先生喝醉了,麻烦您来接他一下……”
“我马上来。”
……
二十分钟后,程颜风尘仆仆冲进皇廷海逸酒店,她心急没等电梯,直接跑上旋转楼梯,来到位于二层一隅的Aria酒吧。
环视奢华雅致的酒吧,程颜耳畔萦绕上若有似无的飘渺琴声。不需要Waiter带路,她一眼便看见趴在吧台上的男人,——浅色衬衫、黑色西裤,他穿得一丝不苟,头枕在手臂上,露出半张勾魂夺魄的侧脸,以至于明明是个醉鬼,周身却透着一股子倨傲清隽的气质。
她悬了一整晚的心放下来,忍住不暗暗吐槽,姓陆的居然瞒着她偷偷跑来这里消遣,喝挂了还好意思让Waiter找她来接!
程颜没好气地上前推了推他:“陆天皓,你醒醒!”
男人没动,没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