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玄演在扬州打胜了北伐第一战,作为临时朝廷的福州,却沉缄无言。这样石破天惊,本该举国欢庆的喜事,在福州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福州的行宫内,隆武帝朱聿键和皇后在内宫相抱痛哭,他们的儿子死了。朱聿键一生不好女色,后宫只有一个曾皇后两个嫔妃,这和明末多数藩王大有不同。他今年已经四十岁,在七月份喜得龙子,把朱聿键高兴地不行,封为庄敬太子。可惜庄敬太子早夭,仅仅活了几个月就死了。
朱聿键生性好俭朴,除了读书没有其他爱好,皇宫内禁止备办金银玉各器皿,止用磁、瓦、铜、锡等件,并不许用锦绣、洒线、绒花,帐幔、被褥,止用寻常布帛。太子甍了,整个行宫搜遍了,凑出了几条白绫。整个宫内凄凄惶惶,人人都为陛下和皇后垂泪。
朴素的行宫内,朱聿键脸色苍白,心如死灰。几十年如一日的囚禁生涯,都没能摧毁他的意志,幼子的夭亡却让这个中年男人瞬间衰老。
这时候一身素缟的太监王祥年走了过来,看到皇帝皇后相拥而泣的悲惨样子,简直比普通百姓家还要可怜。王祥年擦拭了几滴眼泪,跪地哽咽道:“陛下,大学士苏观在外求见。”
朱聿键强打起精神,示意皇后起身回道后宫,说道:“传他进来吧。”
苏观生在赣州吃了大败仗,其实和他关系不大,因为他虽然是大学士,到了地方上根本没人在乎他。金声桓夺了赣州之后,他们残兵败将逃到血木岭,正好碰到赶来支援的钱肃乐、孙嘉绩。这两府的人马都是鲁王昔日的精锐,这些天日夜操练,身在杭州绍兴,兵精粮足。苏观生一看,自认为凭着这股人马,一定能报仇,洗刷自己的耻辱。他摆起大学士的架子,上来就要攫取两股人马的统兵权。
钱肃乐和孙嘉绩完全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将他冷嘲热讽一番后逐出了军营,继续往赣州行军。
苏观生受此大辱,气的大病一场,灰溜溜回到福州,家还没进就来到行宫,找皇帝告状来了。
他一见皇帝,就跪在地上,劈头盖脸将侯玄演大骂一顿。说他纵容部下,无视朝廷大臣,收留鲁王余孽。
朱聿键眼中的泪花还没有散去,听着他的哭诉咆哮,简直心烦意乱到了极点。
朱聿键挥了挥手,说道:“朕幼子夭亡,无心处理政事,明日早朝再奏吧。”
苏观生一听这话,好像打了鸡血,又像是谁刨了他家祖坟一样。眼睛充血,一脸潮红,大声道:“陛下岂能因为家事,就荒废了国事,侯玄演如此大逆不道,陛下不予惩处,反而在这里哀悼已故的太子,岂是明君所为!”
他说的大义凛然,浑然没有想到,自己才是大逆不道那个。庄敬太子虽然年幼,但那毕竟是东宫太子,苏观生咆哮的时候,既没有考虑到皇帝身为一个老父亲的悲痛,也没有想到自己身为臣子,应该对太子的死亡悲恸。明朝的文臣有一个通病,就是自己狎妓玩**,贪污受贿,结党营私。偏偏还要求皇帝必须是个圣人,而判断圣人的标准也很简单,听他们话就是圣明天子,不听他们的就是昏君,他就要以死犯谏。
朱聿键气的浑身发抖,看着眼前嘶吼的大学士,他突然惨笑一声。伴随着凄厉的笑声,朱聿键站起身来转身拿起身边一个砚台,朝着苏观生扔了过去。
苏观生脑袋中招,顿时渗出了血,愣在原地。在他们印象中,皇帝是个好皇帝,因为他们撒泼的时候,皇帝从来不会像以前的昏君一样,打他们板子,罢黜他们的官位。
在这些隆武朝的武官眼中,朱聿键是个远藩,和先帝血缘不近。所以他们一向看不起朱聿键,认为没有他们的支持,朱聿键根本做不了皇帝。
朱聿键也一直有这种顾虑,再加上自己形同傀儡,对待这些不和郑芝龙一条心的大臣,也就多了一些纵容。但是泥人尚有三分火气,老实人发怒是更加可怕的。
他一个砚台给苏观生开了瓢,还不解气,脱下靴子拿在手中,就在行宫内追打起来。
苏观生慌不择路,绕着行宫内的柱子乱跑,侍卫们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能跟在他们身后,亦步亦趋。
朱聿键少了一只鞋,再加上急火攻心,追打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龙袍,摔倒在地。皇帝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所有人都吓得魂不附体。
侍卫们慌忙上前,将他抬到龙椅上,早就有人前去召唤太医。
苏观生冷汗直流,一屁股蹲坐在地上,两眼无神。
过了一会,趁着人多混乱,苏观生偷偷溜出了皇宫。他不敢回家,躲在了好友路振飞的府上,对皇宫里的事只字不提。路振飞只当他兵败之后受了惊吓,好言相劝一番之后,留他在府上住下了。
皇宫内,朱聿键终于醒了过来,经过太医的医治,朱聿键一口黑血喷出,脸上逐渐有了血色。
太监宫女跪在床前,一个个脸上挂泪,朱聿键气若游丝,问道:“王太医,朕的身子怎么样了?”
姓王的太医擦了擦额头的汗,弯腰说道:“陛下放心,您就是急火攻心,一口气太急,慢慢调理不出半月就能康复。”王太医嘴上如此说,心底却为皇帝捏了一把汗,他这次可以说是鬼门关走了一遭,若不是自己医术高明,真的可能出现大明朝第一个被气死的皇帝。就算如此,这次也会留下病根。
朱聿键屏退左右,只留下心腹太监王祥年,招手示意让他附耳过来。
王祥年不敢怠慢,连忙起身趴在床上。
朱聿键低声道:“大伴,快招吴越伯入朝,咳咳。。不要让人知道。。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