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灵的第三晚,穆斐在为第二天的出殡做安排,只有陆星成和穆扬一起跪坐在灵堂里。这三天他们几乎没有说一句话,又仿佛已经把所有要说的话都说完了。每个人都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没有什么需要解释的;陆星瑜一句话也没留下,所以也没有什么需要交代的。三个被留下的男人各自沉默着去完成各自的工作,用静默来防止最后一根紧绷的弦也断裂。
寂静的夜里,暖色的烛光映照着两人苍白的面孔。只有十一岁的穆扬一夜长大,素来是小霸王的他甚至没有一天哭闹过,只是静静地守在棺椁旁,明亮的双眼因为疲惫而显得空洞无神。他的指尖还沾着一些指甲油,那是母亲入殓那天,他和殓妆师一起给母亲擦指甲油时碰到的。寿衣是穆斐挑选的,是陆星瑜生前最喜欢的晴空蓝,按规矩由子女亲自给母亲穿寿衣并擦净脸庞。就是那时穆扬注意到母亲右手的两个指甲被刮伤了,他小心地为她修剪平整,补上与其他手指一样的指甲油。
这些事他从没做过,可做起来却那么顺畅。仿佛是一个平常的午后,母亲磕破了指甲,他嘟嘟囔囔不情愿地走过来替她修剪,一边给她涂指甲油一边说:“你用油画颜料涂就好啦,干吗还要买指甲油哦?”
真的很荒唐也很可笑,世界还是这个世界,人还是这个人,只是一句生死就将一切颠覆。
一阵风吹来,小小的烛火突然熄灭。
陆星成起身去点蜡烛,这个动作很寻常,可不知怎的就打破了这份不寻常的宁静。黑暗里,穆扬一把扑过去将陆星成推到。小男孩的力量很大,陆星成毫无防备,整个人摔倒在地。
穆扬的眼里闪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光,是压抑,是悲痛,是无边无尽的恨。他咬着牙看着自己的舅舅,看着那双和自己一样绝望的眼睛。
“陆星成。”这么
多天以来他第一次和陆星成说话,也是他第一次直呼其名。
然后他问出了一个折磨了陆星成整整十年都无法回答的问题。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陆星成也想知道,为什么死的不是他呢?如果是他的话,大家都不会那么伤心吧。这样穆扬还有妈妈,穆斐还有妻子,只有他的姐姐陆星瑜一个人会为他伤心流泪。
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是命运没有选中他去奔赴死亡,而是选中他留在世上承受所有的怨恨,没有人会原谅他,包括他自己。
那天陆星成萌生了一个他以前从未考虑过的问题:为什么要设计“尼姬”,为什么非要让姐姐去看,无数的为什么最终都指向了那个最初的源头——为什么要做设计师?
发了狂的穆扬歇斯底里地将他赶出了灵堂,二十岁的他比穆扬高很多,却没有一点回击的力量。那天晚上,陆星成在江边一把火亲手焚烧了“尼姬”。明亮而温暖的火光里,陆星成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感受到了饿,很饿很饿。他想起无数个绘图的夜晚,陆星瑜端着一碗牛肉面进来,对他说:“臭小子,吃面啦!”
那天晚上北山山顶人流涌动,都是来看一年一度的烟火晚会的年轻人。
五彩斑斓的烟花冲上靛蓝无云的天空,照亮每一个人的眼眸。童小悠抬头仰望,那些绚烂的色彩那么远又这么近。
“不好意思,周末没接到你的电话。”她身旁的路言之看向她,歉意地说。
“没事。”童小悠摇摇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设计稿进行得还顺利吗?”他问。
童小悠沉默了一下,就在嘴边的一个“不”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只是点了点头。人与人之间有时候就像是烟花,明明很远的人觉得很近,而明明就在身旁的人又觉得很远。
路言之的平易近人、亲切温和让她有一种微妙的距离感,他像是一个不真实的存在,很美好却很虚幻。不像一口气吃四碗饭的陆星成,又贱又坏又真实。
“有时候……”路言之看向天空,突然说,“我觉得你就像烟花一样。”
童小悠一愣,怔怔地看向他。
明亮的火光照亮他侧颜的轮廓,给他增加了几分烟火气息。他说:“而我是黑夜。”
童小悠未能来得及思考为什么明亮又闪耀的路言之会是黑夜,她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她拿出来一看,来电的竟然是陆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