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子真本并不打算见他,却在闭关当中,感知到了他气数已尽,生机即刻将要断绝。
昔日同门恩情,已然在施子真心中淡不可寻,但他尤记得师尊嘱托,要他看顾师弟。
施子真并未曾看顾过他,因此出了焚心崖禁地,踏出禁地之门的那一刻,下瞬间,身形便已然出现在山门之前。
悬云山大阵,悬云山禁制,悬云山弟子,无一敢阻拦施子真,他缓步走下碧云石阶,守山门的不受控制地双膝发软,叩拜下去。
当年的七境巅峰,如今已然再度突破为八境中品,进境之快,令整个修真门派的老顽固咂舌。
修士到达八境修为,几乎是凤毛麟角,因为九境乃是修士巅峰,极境便能白日飞升,寻常道法皆是如此,更何况本就相较其他道法强悍许多的无情道,八境只有曾经飞升上界的悬云山祖师曾经到达过,已经是等同地仙,虽不能与天地同寿,却也已经有上万年寿数。
此种境界世间万物皆能为其所用,甚至能够干预轮回,逆转生死,灵压若不刻意收敛,普通人已然无法接近,就连低境弟子,也已经因为他周身灵压,无法在他面前站立直视了。
他缓步迈下碧云石阶,纯白的鞋履多年依旧纤尘不染,落在地上无声无息,如清风拂过大地,身上衣袍无风自动,周身都笼着只有修者能够看到的淡淡灵光。
有弟子实在好奇,从未见过活着的八境修士,咬牙抬起被灵压压弯的脊梁,想要看上一眼,却还未等抬起头,便觉得内府血气翻涌,神魂都在战栗着叫嚣畏惧,连忙又低下头。
跪在大阵之外的书元洲嘴角鲜血溢出,他早已经是强弩之末,只吊着这最后一口气,要见施子真一面,却在见到人时,便几欲因为他的强悍而被辗轧致死。
施子真自然不是刻意为之,他雪色长袍同书元洲身上穿着的,已经狼狈至极的衣袍,其实是一种制式,却不是一句天差地别能够概括。
书元洲离开宗门多年,却还是穿着悬云山的制式的衣袍,可见他对宗门,始终念念难忘,他其实也想要回到这里,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做他人人钦慕高高在上的济光仙君。
但一脚入红尘,他身在泥泞中无法自拔,到如今,已然上天无路,入地亦无门了。
施子真走出悬云山大阵,在书元洲面前站定,见他已经痛苦地匍匐在地呕血不止,便缓缓收敛起了灵压,至此,那笼在灵光中看不真切的迭丽眉目,才算露出真实艳若红莲又酷烈如冰的真容。
他垂眸,不带半分悲悯地看着昔日师弟,开口声音如万千冰凌齐齐跌落在地,直激得人后脊酥麻,“你何至于此。”
施子真双眸色泽浅淡如冰雾,一眼便看出了书元洲身上深重罪孽,生机因何流失至此。
只因他背负转生归一阵,这阵是上古邪阵,开阵必得以人生机神魂所祭,他将此阵背负自身,竟是要耗尽自身神魂,去换他人生机。
十丈红尘绞尽生机,施子真当真不懂,世间情爱,若以消耗彼此而存,有何意义存在。
书元洲双手上染满自己呕出的鲜血,在施子真撤去灵压之后,终于能够抬起头看他一眼。
他惨笑了一下,喃喃道,“恭喜师兄再度进境。”
施子真听了他这话却无悲无喜,连眼睫都分毫未动,书元洲袖口抹了一把嘴角血渍,也不再多言其他,直接道,“师尊飞升之前曾说,无情道需得自行参悟,并无捷径。”
书元洲跪在地上,看向施子真,“师兄现如今参透了多少呢?八境向上,还可再进一步吗?”
施子真终于有了反应,他这师弟自小聪慧,若不是始终心性难定,贪恋各界新鲜到处游走,或许现如今依旧与他于修炼之道上并驾齐驱。
他薄唇微动,“八境之上,步步登天。”
难若登天,亦是每上升一层,能力登天。
书元洲点头,片刻后说,“师兄,你可曾尝试将师尊留给你的那灵囊打开过?”
施子真摇头,书元洲嘴角血迹不断流下,眼中也渐渐灰败,最后说道,“师兄,你试试吧……”
他声音断断续续,“我可能参透了最终道法,却终究难以尝试了。”
施子真垂头看他,眼中疑惑横生,却也并不开口催促。
书元洲继续道,“师兄,你记得小时候吗,你最开始,并不是如此性……”
“师兄,”书元洲慢慢躺在地上,看着天空喃喃,“师尊给我们留下了启示,是我们……”一直没有发现。
他声音越来越小,几乎气声喃喃,伴着他嗓子里面呛出的血,“无情道,需得勘破情与欲……方能……方能得道。”
他最后眼神涣散,映着今日并不明媚的灰蒙蒙天气,死去的滋味书元洲从来没有想过,但他知道,他若死了,他的空云就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