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温哥华岛
日子来来去去,但是雨终未停歇。利昂·安纳瓦克怎么也想不起来,上回这样阴雨绵绵是什么时候的事。他望着无际的海洋,水面和密布低垂的乌云交界处形成了一道银线。看样子那后方有停雨的迹象。不过没有人敢断言,因为接踵而至的也可能是浓雾。太平洋呼风唤雨,通常不会事先知会任何人。
安纳瓦克开着蓝鲨号继续朝外海前进,他的视线分秒不曾离开过水平线。蓝鲨号是艘高马力的大型橡皮艇,艇上正载满了赏鲸客。12个人穿着防雨装备,带着望远镜和相机,但都一脸扫兴。他们引颈盼望灰鲸和座头鲸出现,已经超过一个半小时了。
每年2月,灰鲸和座头鲸离开温暖的下加利福尼亚及夏威夷海域,集体迁徙至北极区,为夏季觅食作准备。这趟旅程有16000公里。它们自太平洋出发,经过白令海、楚科奇海、北冰洋边缘,最后抵达可以饱食小虾和端足目动物的乐园。当白昼开始缩短,它们便再度远游,回到墨西哥。在那里它们得以不受最大天敌虎鲸的威胁,繁衍下一代。每年,这些巨大的海洋哺乳动物会经过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和温哥华岛海域两次,因此一年有好几个月的时间,托菲诺、尤克卢利特和维多利亚等地的赏鲸站都一位难求。
今年却不如往常。
长久以来,至少有一两种鲸会尽义务似的展露头部或尾鳍,让人拍照。往年此时看见鲸群的机率都非常高,使得戴维氏赏鲸站敢打出“看不到退费!”的包票。几个小时内看不到鲸群的情形时有所闻;如果整天都没见着影子,那就算是运气背的了;若整个星期都无法一睹风采的话,可就令人忧心了。但最后这种情况,以往倒未曾发生过。
这一次,这些海洋巨兽好像在加州和加拿大之间失踪了似的。所有赏鲸客都收起相机,回家后当然也没什么可炫耀的了。也许,勉强还能提的,就是经过一个岩岸吧。但连这岩岸也毫不赏光,深藏在大雨乌云之后。假如看得见的话,说不定还挺引人入胜的。
安纳瓦克早已习惯对于不同的赏鲸状况做一番讲解及评论。这回他却感觉舌头紧黏上颚,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在这一个半小时内,他说尽了有关这个地区的历史轶事,尽量不让气氛降到冰点。眼前看来,并没有任何人有半点兴趣聆听有关鲸豚或黑熊的故事。安纳瓦克用来转移赏鲸客注意力的伎俩已经用尽。他满脑子想的都是鲸群可能的去处。或许此刻他该关心的,是观光客的去留。不过他本性难移。
“我们回航吧。”他下令说。
接下来是一阵失望的沉默。回程经过克拉阔特湾,需三刻钟左右。他决定尽快结束下午的行程。所有的人,无一幸免,都湿到骨子里去了。这艘橡皮艇的两具艇外马达,能带给他们一场刺激肾上腺素的旅程。此刻,他唯一能提供给游客的就是速度上的快感了。
当托菲诺的高架屋、码头以及赏鲸站映入眼帘时,雨竟然停了。小山丘和山脊看起来像是灰色剪影,山顶则笼罩在浓雾和云层当中。登上码头的梯子很滑。安纳瓦克先协助游客下船,再固定好橡皮艇。赏鲸站前的空地已经挤满了下一批探险家,而他们很有可能又将是徒劳而返的一批。安纳瓦克毫无半点心思顾虑赏鲸客之后的反应。他担心的另有其事。
“再这样下去,我们得变更活动内容了,”苏珊·斯特林格在他走进售票处时说。她站在工作台后方,把活动简章放在架子上。“我们可以改看松鼠,你觉得如何?”
赏鲸站是个颇为舒适的小型商场,贩卖俗气的纪念品、各式工艺品、服饰及书籍。苏珊·斯特林格是办公室经理。她和安纳瓦克之前的想法一样,做这份工作也是为了赚取学费。如今安纳瓦克拿到博士学位已经四年了,仍然忠实地留在赏鲸站担任船长。几年来,他利用夏天的时间做研究,出版了一本有关海洋哺乳类智慧与社会行为的书,相当引人注目,同时他的大型实验也赢得学术界的高度重视。由于安纳瓦克跃升为闪亮新星,这期间优渥的工作机会自然也接踵而至,种种诱人的条件使得温哥华岛平淡的生活,相较之下顿然失色。安纳瓦克知道,他迟早都会屈服而搬到其中一个能够提供较佳机会的都市去。未来的发展似乎已经一步一步设定好了。他三十一岁。很快地,他将担任大学教职或是大型研究机构的研究员,他会在学术期刊发表文章,参加学术研讨会,居住在海边顶级豪宅,地基还不时被上下班尖峰时间海上运输交通所激起的海浪拍打着。
他开始解开雨衣的纽扣。“要是有办法就好了,”他黯然地说。
“什么办法呢?”
“找啊。”
“你不是要跟罗德·帕姆讨论遥测研究的分析资料吗?”
“谈过了。”
“结果呢?”
“跟目前看来的一样,没什么下落。他们1月时在一些海豚和海狮身上安装航程记录器,如此而已。是有一些数据啦,只不过所有的记录都仅止于迁徙开始,之后便音讯全无。”
斯特林格耸耸肩。“别想太多了,它们会来的,我想,成千上万的鲸鱼不可能就这么蒸发掉了。”
“事实上它们确实是从地球上蒸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