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瓦哈比和他的赞助者绍德心中,军事纪律和宗教上的清教精神有关吗?可惜我们无从得知。但我们能确定的是,绍德和瓦哈比一样,是个军事创新者。有位法国人曾参与拿破仑的埃及远征,瓦哈比入侵叙利亚时,他在阿拉伯的阿勒颇(Aleppo)担任法国领事:
在德拉伊耶,伊本·绍德开始实现他的作战计划,为求成功,他不顾一切。他的士兵已经习惯了征战的劳动和疲累,在他日积月累的操练下,士兵变得强壮、坚忍。他用骆驼取代马匹作战,骆驼和马匹一样敏捷,但更强壮。骆驼天生适合在沙漠行走,若少了骆驼,根本无法待在沙漠中。绍德下令,每只骆驼要载两个士兵。他配给的不只是士兵的食物,还有骆驼的食物。[9]
令人惊讶的是,军事操练与十七世纪具有清教色彩的军事改革有很大的关联。绍德的军队有多达六千名士兵,不太可能像欧洲士兵一样反复行军,他们不是步兵,而是欧洲人所谓的骑兵。瓦哈比要求军队改用枪,所以绍德不让士兵骑马,而是两人共乘一只单峰骆驼,使用枪支。当时普遍的枪支应该是鸟嘴铳,士兵独自骑马就难以发挥作用。一般情况下要上膛已经很困难,更不用说坐在一只移动的动物身上。两人骑乘一只骆驼,一个控制动物,另一个就可以专心处理射击这件麻烦的事。因此绍德所规划的操练便是为了在一只移动的骆驼上开枪与上膛。
但操练不只是为了强迫士兵熟练某项军事技术,他的终极目标是培养铁的纪律。绍德希望他的士兵“不知疲累”,甚至限制粮食配给来锻炼他们的意志。这些观念与清教式的军事改革完全一致,特别是“禁欲”和“克己”。在欧洲和阿拉伯,清教主义真正的功能是使战士们将纪律内化,以符合新的枪支作战方式。根据新教改革者的说法,要求军人保持清醒与绝对服从的不只是将军,还有上帝。
到了十九世纪,军事现代化与清教主义在伊斯兰世界的其他地区已经紧密地结合了。1826年,奥斯曼土耳其帝国苏丹马哈茂德二世(OttomanSultanMahmudII)亲自废除麾下的土耳其禁卫军(Janis-sary),因为这大约十万名步兵精英拒绝配合军事改革。土耳其禁卫军曾因发动宫廷政变受到谴责,值得注意的是,他们和苏菲教派的狂热信徒有密切关系。在埃及,穆罕默德·阿里帕夏(MehmetAliPa-sha)的统治时期涵盖整个十九世纪,他引进欧式军事改革,希望人们都更有战斗力。他企图打压苏菲教派,禁止人民举办类似欧洲圣人日的庆典“圣纪节”(Mulid)。人类学家迈克尔·吉尔森(MichaelGilsenan)写道:“十九世纪埃及‘现代化’后,全新的时代来临,军队随着新式的鼓声行军。有人开始破坏苏菲派的游行活动,扯下他们的旗帜,指责苏菲派太过张扬,并把他们当成不折不扣的敌人。这种敌意直到今日仍未散去。某些国家宣告苏菲派不属于伊斯兰世界。”[10]
为了训练庞大而有纪律的军队而打压庆典活动的,还有哪些国家?以罗马帝国为例,它的战力全靠操练精实的步兵,其政府对狂热宗教的压迫是否和军事层面有关,也是一个有趣的问题。
中国的情况也很耐人寻味。韦伯发现,中国人很早就扬弃了传统的狂热活动。幅员如此广阔的帝国没有跳舞文化,早年的战舞早就消失了,也没有任何撩人的歌舞聚会。[11]韦伯认为,中国宗教仪式中“所有狂欢的成分都被严格地去除了”。如同罗马贵族看待狄俄尼索斯祭典,中国人也认为狂热仪式是危险的。[12]这可能是因为,中国在公元前七世纪便展开军事革新,带着弩的步兵取代了两轮战车上的武士贵族。枪炮改变了现代欧洲与十八世纪的阿拉伯世界,弩在早期中国文化中可能也扮演着同样的角色,这一点就留待专业的历史学家进一步探讨。就我的推测,为了训练一大群男人隔着一定距离重复使用某项武器(弩或枪),一定程度的社会纪律是必要的,所以执政者才容不下传统庆典与狂热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