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瑞安不由自主驻足停留,顺着那细微声响抬头望去,望见窗户上映照出一双笑得前仰后合的母女剪影。
他像流浪已久的暗夜动物,远远地瞧着、倾羡着,在回过神的一瞬间羞愧于自己窥视他人幸福的行径,最后落荒而逃。
接下来还有五天的培训,陆瑞安不敢放纵自己沉溺于即将彻底和祁扬决裂的痛苦挣扎之中,逼自己从早上睁眼到晚上筋疲力尽沾床就睡的期间脑子里只有学校培训的事情。
他强迫自己高度集中注意力顺利完成培训,培训期间下发的所有任务也都一丝不苟地完成,连培训心得都第一个交,以至于到了最后一天终于结束培训、从培训基地离开时,他甚至感到一丝虚脱。
疲惫和困倦交织着漫过他的身体,在公交车站等车的间隙靠着站牌一晃神睡了过去,下一秒又猛地惊醒。
他用力按了按额角,勉强让自己打起精神,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落到他这五天一刻都不敢去想的禁忌之地。
五天了,祁扬没有给他发过一条消息,连“手滑”也没有,仿佛就此彻底从他的生活中消失。
陆瑞安深吸一口气,正要打电话问祁扬有没有请好假却接到年级主任的电话,刚接起就被通话里头疾言厉色的一句“陆瑞安,你什么时候去外面给学生补课了?”给砸得晕头转向。
“什么?”陆瑞安往远离人群的方向走了几步,如实回答,“我没有在校外给学生补课。”
“你再好好想想,没有的话,教育局的电话怎么打到学校来的?”年级主任和陆瑞安共事七年,也算了解陆瑞安的品行,听到他毫不犹豫的否认,语气稍微缓和下来。
陆瑞安脑仁钝钝地发疼,听到这里,也大概能猜测到是发生了什么。
他忍耐地闭了闭眼:“是这样的,岑哥,政策禁止教师校外补课是我上班的第三年,那之前我的确是有接到邀请,在校外的机构补了两年,但政策下来之后就没有再去了。也没有答应过任何学生家长进行校外的补习,这一点我向您保证。”
“那你再想想,是不是给亲戚的小孩补过,被学生家长知道了?”
“我……没有。”
他四年没回家过年了,就算是在祁扬家里,也都只是在大年三十那天碍于祁家亲戚把小孩往他这边推的热情,一句又一句的“你堂嫂可是九中的老师,快去求他帮你讲讲题,你那么多不会的”让陆瑞安难以推拒,只好顺服地帮忙指导作文或看看作业。
除此之外,就再没有给任何人的小孩讲过题,连班上的家长私聊他求他寒暑假帮忙补课他都推脱了无数次,一回也没答允过。
他叹了口气,把这点唯一的可能也如实交代。
年级主任了解清楚情况,沉吟片刻,无奈安慰他:“行,我知道了。没有补习的转账记录,也没有违规补习的证据,局里应该不会随便给处分。市里的教育圈子小,保不齐就是你家亲戚和孩子家长聊天的时候吹嘘了什么,人家心里不平衡,所以往局里投诉了。”
“好,”陆瑞安知道这时候的自我辩白没用,索性不解释,顺着年级主任的意思做出保证,“我以后过年过节注意,不会在校外随便给小孩辅导。”
“尽量避免麻烦吧。”这件事实在怪不到陆瑞安头上,只能自认倒霉。年级主任深为同情,却不得不替学校下达处理结果,“是这样的,教育局那边调查结束之后要让家长满意,学校这边也得往上面交待,你这两天手写个检讨和保证书吧,下周一来学校给我。要是还要交什么材料,我后续在微信上和你说,你再交过来。”
“好,”陆瑞安心里深吸一口气,“麻烦你了,岑哥。”
一团灰蒙蒙的浓雾滚过来,吞没了陆瑞安,沉甸甸地压住陆瑞安的身体,让他的脚步变得格外沉重。
小区里的大榕树枝干上坐着几个小孩,遍体鳞伤的枝叶不安地抖动着,长长的榕须有气无力地耷拉着,夏季的闷热让陆瑞安感到仿佛胸口里的空气已经不多了。
他麻木地摘下发顶的落叶,将孩童恶作剧成功后颠颠的笑声甩在身后,麻木地走入楼道,盯着电梯显示屏的数字随着秒的流逝增加。
电梯门缓缓张开,浓雾吐出了陆瑞安,使得他的眼睛和耳朵无比清晰地发现家门口的祁扬的存在。
祁扬正歪靠着门框,似乎是等得烦了,嘴里咬着一支烟,但没点燃,只是将烟蒂咬在齿间反复碾磨。
陆瑞安敏锐地从空气中捕捉到一缕混着浅淡香水味的烟草气息。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陆瑞安迟钝地眨了下眼,心里后知后觉地弹起一个事实:哦,今天是离婚冷静期的最后一天了,五天前是他通知祁扬请假出来去民政局拿证的。
下意识的问话脱口而出:“你怎么不进去?”
祁扬取下烟,随手丢进楼道的垃圾桶,面无表情地回答:“没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