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瑞安垂下眼,蹲身用指腹轻轻地在正努力吃着泡奶猫粮的小猫头顶上抚了抚,良久,他终于开口:“我养不了。”
他没有否认喜欢小猫这件事。
祁扬心里琢磨着他的回答,一个念头电光石火间击中他,给他在情感灰暗时刻的当下带了转机和希望。
他再接再厉地问陆瑞安:“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陆瑞安抬眼迎上祁扬的目光,他福至心灵地猜测到祁扬想要他做什么,没立即答应,但也没拒绝:“什么?”
“我妈对猫狗过敏,没法带回家,我现在又住在酒店,更不能养。我想,把它放在咱们住的那套房子里,行吗?”祁扬在说到“咱们”两个字时,咬字格外小心,像是怕陆瑞安察觉到他暗戳戳藏在里面的不轨小心思。
“那是你的房子,”陆瑞安不置可否,“还有一把备用钥匙我国庆之后就寄给你。”
“……你可不可以先不搬?”祁扬忍不住坦明自己的真实意图。
他怕陆瑞安误会,连忙补充:“我不回去住,我就是想先把猫养在那里,我尽量吃抗过敏药看看能不能慢慢好转。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住家里,给猫打理的事我每天下午下班和周末来做,你不用管的,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也不耽误你上班!”
陆瑞安不说话,祁扬屏息等了半分钟,声音轻得只剩下气声:“行吗?”
或许是他沙哑的嗓音实在很难让人不动容,又或许是因为他的许诺看起来实在是很诚恳,陆瑞安沉默片刻,终于点下了头。
他说:“等它长大些,你要是还犯鼻炎,就找领养吧。”
祁扬连连应下,心头别有一番心思——可是谁又说得准等这小奶牛猫长大时的情形会是怎样?或许那时候他们已经复婚了呢!
一想到以后能借着猫的名义常常和陆瑞安见面,祁扬心里就活泛不少。
陆瑞安瞧不出祁扬的内心想法,只听得祁扬又打了好几个喷嚏,连眼睛里都泛着泪光,他生硬地别开视线强行不看祁扬:“今天先把猫放我房间吧,待会儿出去让保洁阿姨重新打扫一下你房间。”
祁扬得以在第二天名正言顺送猫和陆瑞安一起回去。
到了楼下车库快递站看到一堆包裹,陆瑞安才知道祁扬一晚上没睡四处搜集来同城的宠物猫的生活用具厂商,花高价让人第二天就送到,连猫粮都一齐囤了好几个月的,一副信誓旦旦决不让陆瑞安操心的模样。
陆瑞安提着航空箱,看着前头推着一车快递、步伐轻快吹着口哨的祁扬,忽然有些恍惚,依稀记起自己曾经似乎暗暗憧憬过类似的未来生活,竟然在今天幻梦般地实现了。
如果不是房间里空得像刚装修完没有入住,陆瑞安简直要以为其实他和祁扬没有离婚,甚至在另一个平行时空如他所不切实际奢望地那样继续生活在一起。
祁扬兴致勃勃忙活完一通,布置好猫爬架、猫窝和猫别墅,擦着汗终于结束布置工作,窗外的天已经黑了。
从航空箱里出来的小奶牛猫一点也不光顾祁扬挥洒汗水的心意,躲去了客卧床底下。
祁扬很自觉地准备离开,没有让陆瑞安陷入礼貌上应该让他留宿、但心里不愿意的两难之中。
他这份和从前截然不同的体贴让陆瑞安有些意外,使得陆瑞安送他离开时、不由得暗暗多打量了祁扬片刻。
时隔半月不见,祁扬似乎变化了很多,陆瑞安这三天来一次难听的话都没从祁扬嘴中听到过,这甚至让陆瑞安有些不适应——祁扬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样好脾气又体贴了起来?难道是因为他前晚的那些话?
楼道里光线昏暗,陆瑞安准备送祁扬下楼到车库就离开。
等电梯的间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楼道里的感应灯啪地灭了,电梯楼层显示屏上的数字在一层层上升,却不知道为什么在三楼停留许久。
四下万籁俱寂,夏季的蝉鸣随着秋的深入变得孱弱,于是两个人彼此的呼吸声变得明晰。
“对不起。”祁扬忽然道。
陆瑞安一怔,愣愣地转头望向他,借着窗外漏进的月光看到祁扬深邃而带着浓厚歉意的眼睛。
祁扬看着陆瑞安的眼睛,分外认真地重复:“对不起。”
陆瑞安没来由地眼眶一热,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是这样固执且耿耿于怀地等待着一句道歉。
他这辈子说过无数次“对不起”,无论错是否在他,最先低头的总会是他,只有这样才能尽快平息一触即发的冲突战火,让大家面子上都好看。事实上他不太喜欢这个词,然而这个词已经深入骨髓地成了他唯一能够让所有人都满意的保护罩。
原来这句道歉是那样动听。像一眼清泉,潺湲地抚平他心里头的委屈和自我怀疑,温柔地揉碎他胸膛上点点滴滴的失望、落寞和疲惫所积压起来的壁垒,喀嚓一声细微脆响,融进灰烬。
陆瑞安轻慢地深吸一口气,他听到释怀的声音从他心口生发出来,穿过梗滞的喉咙,慢慢地淡薄、剥离,散落在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