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无双没有回答张修文,而是端起一碗酒朝张张修文敬了一下,然后仰头一饮而尽。李田牧用手扶着额头说道:“先武,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这混账徒弟文武全才,做得一手好诗……这点,跟你像!”张修文身子晃了晃,也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酒碗重重放到桌子上,用力睁了睁眼睛:“木无双,你虽然混,但是人性没得说!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比我爹强!”这时刘满芒一把拉住张修文说道:“张师兄,你喝醉了。”
张修文一摆手挣脱掉刘满芒:“我没醉!谁说我醉了!我爹,张正岭,天怒人怨!他是我爹,我不能怪他,但我要替天下人骂他——多行不义,咎由自取!”(直呼自己父亲名讳乃是大不敬。)这时王令一也满身酒气地劝张修文道:“小文,老王知道你心里有恨,但是人死为大,就别再说你爹啦。”张修文站直身子,盯着王令一问道:“王师叔,你跟我爹一辈子不合,居然也替他说话?”王令一叹了口气:“他就算做得再不对,也已经都过去了。小文,你又何必死抓不放呢?”
张修文点点头抓起酒坛,却发现酒坛已经空了。张修文叫过管家,催促管家再拿酒来。管家一脸为难地说道:“老爷,你们已经喝了六坛了,这可都是五斤的坛子啊……”张修文眉毛一竖低声吼道:“叫你拿你就拿,我府上连酒都喝不起了吗?!”管家只能低头走开了。杨天泰斜靠在椅子上,对张修文说道:“张师兄,咱们确实喝得不少了。”张修文轻笑一声,然后盯着张庭烨说道:“庭烨,你的酒量怎么一点都不随我?真没出息……”张庭烨喝的最少,但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这时一个家丁慌慌张张跑进来,气喘吁吁地对张修文等人说道:“各位老爷,各位……”张修文不耐烦地说道:“各位什么?酒呢?”家丁咽了一口唾沫才接着说道:“郑掌门……郑掌门仙逝了……”“什么!”一桌人顿时都清醒了,王令一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问道:“郑师兄……仙逝?……了?”
九剑阁大殿上,两幅惨白的挽联挂在一团白花两边。内室木床上,郑元书的尸体已经被薄薄的白丝绢掩盖起来,掌门郑夫人一脸憔悴地坐在床边。李田牧王令一等人赶到的时候,屋里已经跪满了泣不成声的弟子门人。郑夫人见李田牧他们来了,叹了一口气冲着满屋的门人们说道:“都别哭了,老头子是笑着走的。他最后也算是如了愿,没什么遗憾了。唉……我受了他一辈子气,他就这么走了,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李田牧等人挤到郑元书床前,跪下后更是痛哭流涕。
王令一行完礼,对郑夫人说道:“老嫂子,节哀吧。师兄走了也是解脱呀。”郑夫人惨然一笑:“我节什么哀!这个老东西,见到自己徒弟徒孙就安心了,哪里想过我!”王令一只能好言相劝郑夫人。郑夫人突然深吸一口气仰头看着屋顶,开心地笑了笑说道:“死老头子,还知道等我啊?呵,呵,伺候你一辈子了,就不能让我消停会?”说完郑夫人的眼睛忽然失去了光彩,变得死气沉沉。王令一心中一惊,急忙按住郑夫人的手脉,发现她已经彻底没了生气。王正阁顿时老泪纵横,对跪在地上的门人说道:“所有弟子听好,你们师娘、太师娘,也……也随着郑师兄走啦……”屋里的哭声更大了。
郑元书仙逝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江湖,王令一和张修文等人在大殿搭起了灵堂,张罗着郑元书夫妇的后事。郑元书夫妇的两幅棺材静静躺在大殿上,李田牧整日整夜守在灵堂,茶水不思,颗粒不进,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木无双和几个小辈披麻戴孝,跑前跑后地忙活着。龙司坤在郑元书死后没多久就来到了九剑阁,负责接待各路前来吊唁的各路豪杰。三天后,龙司盏也从龙虎山赶了过来。龙司盏跌跌撞撞跑进灵堂后,李田牧双眼无神地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年轻两岁的小师叔:当年的江南第一美女,如今眼角边上已经爬满了鱼尾纹,嘴角两边的皱纹也深深印在脸上——女子到了不惑的年龄一般都会精心打扮来延长自己的美丽,而龙司盏却毫不掩饰自己的老态。
龙司盏双眼通红地磕完头,一言不发走到李田牧面前。李田牧用足力气俯身行礼道:“不肖弟子李田牧,见过小师叔。”龙司盏的双手微微打着颤,死死咬住牙齿,喉咙一动狠狠咽下一大口唾沫,猛地扭头走出了大殿。龙司盏阴着脸看了看周围,见大殿不远处有一个石雕的矮桌。龙司盏快步走到石桌前,举起右掌重重拍到石桌上。一声巨响过后,几个壮汉都抬不动的石桌居然被她一掌拍成了石子!龙司盏红着眼朝大殿吼道:“李田牧!!这一掌有人替你挡了!”说完龙司盏蹲下身子失声痛哭。众人虽然看她哭得伤心欲绝,但谁也不敢上前劝她。李田牧俯身跪在地上,喃喃说道:“多谢师叔手下留情。”
龙司坤等了一会,见龙司盏火气小点了,才走到她身边说道:“你……起来吧。”然后龙司坤拉起龙司盏,龙司盏抽了抽鼻子:“我夫君张宝不来了,说让我替他。”龙司坤深吸一口气点点头:“他……考虑得还是那么周全啊。”龙司盏抹了抹眼角,扭头咬牙说道:“谁敢来我师兄的灵堂闹事,我就让他回去给自己摆灵堂!”龙司坤无奈地摇摇头说:“行啦。你远道而来,一定累了吧,我先让人带你去休息会。”龙司盏点点头,龙司坤找了一个门人带龙司盏回后山。龙司坤见龙司盏走远了,刚要转身,一声佛号从山门远远传来。龙司坤急忙扭头一看,一个须眉皆白、满脸慈悲的古稀老僧翩然而至。
龙司坤急忙迎上前行礼说道:“龙司坤恭迎慧觉神僧法驾。”慧觉满脸失落地回礼说:“善哉善哉,老衲见过龙施主。贫僧师兄慧苦方丈惊闻老友仙逝,悲痛之余却因琐事不能前来吊唁,实乃遗憾之至,所以嘱托老衲代劳,阿弥陀佛。”龙司坤依旧行礼说道:“龙某多谢方丈大师。慧觉神僧和我郑师兄私交甚好,龙某斗胆请神僧为我师兄念经超度。”慧觉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虽然佛道不同,但郑施主乃是老衲至交好友,就算龙施主不说,老衲也自然效劳。善哉善哉。”
慧觉来到郑元书夫妇的灵堂,跪拜行礼之后,默默来到李田牧身边。一声佛号过后,李田牧顿时觉得哀伤的心绪少了一些。李田牧知道这个老僧是不得了的高人,不自觉地挪了挪身子给慧觉让出地方。慧觉盘腿坐下后,双手合十闭上眼睛,缓缓说道:“道本天原,佛本无心。天原而无终,无心而了缘。一生一世,缘起缘灭,不脱道间因果。佛曰沙花皆世界,空木亦菩提。此世情愫万千,因执念而不解;彼岸心无牵挂,脱尘心而安然。既已泰然归去,又何必执念此间,徒增业障呢。阿弥陀佛。”
慧觉声音低沉慈缓,普度众生的悲悯之心自然流露,李田牧自然明白慧觉的意思:强求无果,不如随缘而去吧。李田牧原本化解不开的自责悲伤也竟然开始消散,慢慢长跪叩首谢道:“晚辈多谢神僧指点,神僧大慈大悲,晚辈恳请神僧为家师诵经祈福。”慧觉又是一声佛号,空灵庄严的佛经在灵堂慢慢萦绕开来,守在灵堂的其他弟子听到慧觉所念的佛经,也感到压抑在胸中的哀伤缓解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