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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部分(第1页)

察官、巴马达波先生,其他二十个人,都认识他,齐声喊道:“马德兰先生!”

①“日尼杰”(Je…nie…Dieu)和“舍尼杰”(Chenildieu)音相近,不同的是“我否认上帝”的意思。

十一 商马第不明所以

正是他。记录员的灯光恰好照着他的脸。他手里拿着帽子,他的服装没有一点不整齐的地方,他的礼服是扣得规规矩矩的。他的脸,异常惨白,身体微微颤抖。他的头发在刚到阿拉斯时还是班白的,现在白完了。他在这儿过了一个钟头,头发竟然全变白了。

大家的头全竖了起来。那种紧张心情是无可形容的,听众一时全楞住了。这个人的声音那样凄戾,而他自己却又那样镇静,以致开头,大家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大家心里都在问谁喊了这么一声。大家都无法想象发出这种骇人的叫声的,便是这个神色泰然自若的人。

这种惊疑只持续了几秒钟。庭长和检察官还不曾来得及说一句话,法警和执达吏也还不曾来得及做一个动作,这个人,大家在这时还称为马德兰先生的这个人,已走到证人布莱卫、戈什巴依和舍尼杰的面前了。

“你们不认识我吗?”他说。他们三个人都莫名其妙,摇着头,表示一点也不认识他。马德兰先生转身向着那些陪审员和法庭人员,委婉地说:“诸位陪审员先生,请释放被告。庭长先生,请拘禁我。你们要逮捕的人不是他,是我。我是冉阿让。”

大家都屏声无息。最初的惊诧之后,随后就是坟墓般的寂静。当时在场的人都被一种带宗教意味的敬畏心情所慑服了,这种心情,每逢非常人作出非常举动时往往是会发生的。这时,庭长的脸上显出了同情和忧愁的神气。他和检察官使了个眼色,又和那些陪审顾问低声说了几句话。他向着听众,用一种大家都了解的口吻问道:“这里有医生吗?”

检察官发言:

“诸位陪审员先生,这种意外、突兀、惊扰大众的事,使我产生一 种不须说明的感想,诸位想必也有同感。诸位全都认识这位可敬的滨海蒙特勒伊市长,马德兰先生,至少也听说过他的大名。假使听众中有位医生,我们同意庭长先生的建议,请他出来照顾马德兰先生,并且伴送他回去。”

马德兰先生丝毫不容检察官说完,他用一种十分温良而又十分刚强的口吻打断了他的话。下面便是他的发言,这是当日在场的一个旁听者在退堂后立刻记下来的,一字一句都不曾改动;听到这些话的人,至今快四十年了,现在仍觉得余音在耳。

“我谢谢您,检察官先生,我神经并未错乱。您会知道的。您差点要犯非常大的错误。快快释放这个人吧,我尽我的本分,我是这个不幸的罪人。我是在这里唯一了解真实情况的人,我说的也是真话。我现在做的事,这上面的上帝看得很清楚,这样也就够了。我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您可以逮捕我。我曾经努力为善,我隐藏在一个名字的后面,我发了财,我做了市长;我原想回到善良人的行列。看来这是行不通的了。总而言之,有许多事我现在还不能说,我并不想把我一生的事全告诉你们,有一天大家总会知道的。我偷过那位主教先生的东西,这是真的;我抢过小瑞尔威,这也是真的。别人告诉您说冉阿让是个非常凶的坏人,这话说得有理。过错也许并非全是他一个人的。请听我说,各位审判官先生,象我这样一个贱人,原不应当对上帝有所指责,也不应当对社会作何忠告。但是,请你们注意,我从前想洗刷的那种羞辱,确实是一种有害的东西。牢狱制造囚犯。假使你们愿意,请你们在这上面多多思考。在入狱以前,我是乡下一个很不聪明的穷人,一个很笨的人,牢狱改变了我。我从前笨,后来凶;我从前是块木头,后来成了引火的干柴。再到后来,宽容和仁爱救了我,正如从前严酷断送了我一样。但是请原谅,你们是听不懂我说的这些话的。在我家里壁炉的灰里,你们可以找到一 个值四十个苏的银币,那是七年前我抢了小瑞尔威的。我再没有什么旁的话要说。扣押我吧。我的上帝!检察官先生,您摇着头说:‘马德兰先生疯了。’您不相信我!这真令我苦恼。无论如何,您总不至于判这个人的罪吧!什么!这些人全不认我!可惜沙威不在这里,他会认出我来的,他。”

没有什么话可以把他那种悲切仁厚的酸楚口吻表达出来。他转过去对着那三个囚犯:“好吧,我认识你们,我!布莱卫!您记得吗???”他停下来,迟疑了一会,又说道:“你还记得你从前在狱里用的那条编织的方格子花背带吗?”布莱卫骇然吃惊,从头到脚向他打量着。他继续说:“舍尼杰,你替你自己起了个诨名叫日尼杰。你的右肩上全是很深的火伤疤,因为有一天你把你的肩膀靠在一大盆红炭上,想消灭 TFP三个字母,但是没有烧去。回 答,是否有过这回事?”“有过。”舍尼杰说。

他又向戈什巴依说:

“戈什巴依,在你左肘弯的旁边有个日期,字是蓝的,是用烧粉刺成的。这日期便是皇上从戛纳登陆的日子,一八一五年三月一日。把你的袖子卷上去。”

戈什巴依卷起他的衣袖,他前后左右的人都伸长了颈子,目光盯在他的光胳膊上。有一个法警拿了一盏灯来,那上面确有这个日期。这不幸的人转过来朝着听众,又转过去朝着审判官,他那笑容叫当日在场目击的人至今回想起来还会感到难受。那是胜利的笑容,也是绝望的笑容。

“你们现在明白了,”他说,“我就是冉阿让。”在这圆厅里,已经无所谓审判官,无所谓原告,无所谓法警,只有发呆的眼睛和悲哀的心。大家都想不起自己要做的事,检察官已忘了他原在那里检举控诉,庭长也忘了自己原在那里主持审判,被告辩护人也忘了自己原在那里辩护。感人最深的是没有任何人提出任何问题,也没有任何人履行职责。最非常的景象能摄取所有人的心灵,使全体证人变为观众。这时,也许没一个人能确切了解自己的感受,当然也没有一个人想到他当时看到的,是一种强烈的光辉的照耀,可是大家都感到自己的心肺已被照亮了。立在众人眼前的是冉阿让,这已经很明显了。这简直是光的辐射。这个人的出现,已足以使刚才还那样扑朔迷离的案情真相大白。以后也用不着任何说明,这群人全都好象受到闪电般迅疾的启示,并且立即懂得,也一眼看清了这个舍身昭雪冤情的人的简单壮丽的历史。他曾经历过的种种小事、种种迟疑、可能有过的小小抗拒心情,全在这种光明磊落的浩气中消逝无踪。这种印象固然很快就过去了,但是在那一刹那间却是锐不可挡的。

“我不愿意再扰乱公堂,”冉阿让接着说,“你们既然不逮捕我,我就走了。我还有好几件事要办。检察官先生知道我是谁,他知道我要去什么地方,他随时都可以派人逮捕我。”

他向着出口走去。谁也没有开口,谁也没有伸出胳膊来阻拦他。大家都向两旁分开。他在当时有一种说不出的凛然神威,使群众往后退,并且排着队让他过去,他慢慢地一步一步穿过人群。永远没有人知道谁推开了门,但是他走到门前,门的确是打开了。他到了门边,回转身来说:“检察官先生,我静候您的处理。”随后他又向听众说:“你们在这里的每个人,你们觉得我可怜,不是吗?我的上帝!但我感到正是我刚才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值得羡慕的。但是我更希望的是这些事最好都不曾发生过。”

他出去了,门又自动关上,如同刚才它自动打开一样,作风光明磊落的人总会在群众中找到为他服务的人。

不到一个钟头,陪审团的决议撤消了对商马第的全部控告,立即被释放的商马第惊奇得莫名其妙地走了,觉得在场的人全是疯子,他一点也不懂他所见到的是一件怎样的事。

第八卷波及

一 在什么样的镜子中马德兰先生察看自己的头发曙光初现。芳汀发了一夜烧,并失了眠,但这一夜却充满了种种快乐的幻象,到早晨的时候,她睡着了。守夜的散普丽斯姆姆趁她睡着时,又跑去预备了一份奎宁水。这位勤恳的姆姆待在疗养室的药房里已经很久了,她弯着腰,仔细看她那些药品和药瓶,因为天还未大亮,有层迷雾蒙着这些东西。她忽然转过身来,低低叫了一声。马德兰先生出现在她面前。他刚静悄悄地走了进来。“是您,市长先生!”她叫道。

他低声回答说:

“那可怜的妇人怎样了?”

“现在还好。我们很担了些心呢!”她把经过情形告诉他,她说这一晚芳汀的情况很不好,现在已好了些,因为她以为市长先生到孟费郿去接她的孩子了。姆姆不敢问市长先生,但是她看神情,知道他不是从那里来的。“这样很好,”他说,“您没有说破她的幻想,做得对。”“是的,”姆姆接着说,“但是现在,市长先生,她就会看见您,却看不见她的孩子,我们将怎样向她说呢?”他默默地想了一会。

“上帝会启发我们的。”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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