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其实大家都知道你是留校最合适的人选,应该说留校也对你今后的事业更有好处,况且你还有一个有权有势的老爸。你为什么会选择一五八呢?”女学员的口气咄咄逼人。
天哪,哪里冒出来的一个记者。戴天娇在心里叹道。的确,听这个女生的口气,好像在采访一个新闻人物。这是戴天娇没有想到的,对于一个20岁的女孩,在她正走在她喜欢的核桃树下时,她没有想她的选择,因为她已经选择好了,她也没有想还有她以外的人对这件事感兴趣。于是她回答的缺少外交家的风度,她说:“不为什么呀。”
听上去真让人感到扫兴,这简直就是一个俗人的回答。
“你是不是有什么的目的?”女学员倒真有一种逼上来的感觉。
不论戴天娇有着多么不同的出生,但是,这样的场合也让她感到突然,但她马上就镇住了自己。
她扬起手搭了一下塔拉到脑门上的刘海,然后调皮地说:“有目的,那儿的膛民大多五大三粗,够劲儿!”
说完,她露出了她那种特有的,对人有着感染力的笑。她一笑嘴角上就露出两个深深的嘴窝,这会让人生出无尽的心疼。
接着,她用一种平和极了的声音说:“别开玩笑了,我觉得一五八医院挺好的,它是我们军区的中心医院,它的医疗设备可是军区一流的,就这些难道还不值得去吗?”
当然,并不是每一个人都遇到了戴天娇这样的事,尽管在同学中她们五个人的选择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关于分配去向的说法,但是,校方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宣扬这件事。说起来陆军一五八医院并不是一个远如西藏这样一个给人生存带来困难的地方,正如戴天娇所说的,它是军区的中心医院,其医疗设备在全区也是数一数二的,在许多领导人的印象里,那里还是一个出干部、出尖子的地方。
只是这样的平静超出了王萍平的想象,在她的脑子里曾经有过一个想象,可是完全没有在现实中出现。由于期待的落空,在面对毕业前夕喧嚣的场面时,王萍平常常一个人站在宿舍后面的阳台上,长时间的眺望着一个地方,已经22岁的她,无法溶进眼前的喧嚣,在她看来一条她曾经看得很清的路正在变得模糊,她甚至觉得过去的清楚是不是错了。她很想问一个人,问一个比她大的,有着丰富的社会经验的人,她的脑子里立刻出现了江海江,几乎是在江海江形象在她脑子里显现的时刻,她浑身一个激灵,就好像突然迈入一条冰凉的河水里一样,她猛地用双手把自己环了起来。
这时,在那些喧嚣的女兵中,朱丽莎的笑脸显得异常出众的灿烂,因为兴奋使得她平时白如牛奶的脸染上了粉红色。19岁的她,无疑可以用一朵正在开放的鲜花来形容,之所以不说她是一朵花蕾,是因为她与同龄人比起来,竟莫明地多了一些在成熟女人脸上才能看到的风情,有的同学跟她开玩笑,说:“朱丽莎,你是想到一五八去当山大王的压寨夫人啊?”朱丽莎听了这话就哈哈大笑,可以说,是有些放荡地笑,她以这种让人听了浑身发痒的笑回答了说话的人。
与朱丽莎放荡的笑相反,任歌的沉默透着一种莫名的伤感,这种伤感像一团空气一样弥漫在任歌的身体四周。到一五八无疑是她的自愿,是她自己亲自填的毕业去向意见表,是她用黑墨水清清楚楚地写上陆军一五八医院这几个字的。可是,她在宿舍里的表情就好像她是被什么人逼着去的。都这个时候了,她依然旁若无人地支起她的面板来,把方凳放倒,坐在床沿前,一笔一画地在一张白纸上画素描。她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倒是夏冰心里不是个滋味,夏冰皱着眉头看了她几眼,几次想打断她,最后都忍住了。夏冰了解任歌,同学三年,任歌就夏冰这么一个好朋友。
夏冰自己的心情可以说是很好,只不过是她没有像朱丽莎那样好得忘形,她把好心情藏在肚子里。她已经把所有要带走的东西都收好了,并且她在头一个星期天外出时,就把一些在一五八没法买到的东西都买好了。这时她不时地无聊地用手去摸一摸已经鼓鼓的包,有时用脚对着包踢上几踢。她的床紧挨着任歌的,她坐在床沿就能清清楚楚看到任歌作画,同学三年她每天都能看到任歌这样作画,夏冰对任歌说:“你真是走错门了,到这里是来让你拿着针头在人身上画的,又不是让你在纸上画的。”每次夏冰说夏冰的,任歌照样画任歌的,就好像夏冰是自言自语。但是,有一次夏冰还是这样没心没肺地说着,任歌竟一下子扑到床沿上哭了,吓坏了夏冰,她摇动着任歌的肩膀,可是任歌的肩膀却因为抽泣在震动着,夏冰不知道自己闯了什么祸,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后来,任歌用空腔说,没你的事,我就是想哭。三年了,夏冰是深知任歌心里有一块伤疤的,那是一块一触就疼的伤疤,所以夏冰在很多时候,就只是这样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任歌,这样好。
毕业典礼是在学校小礼堂召开的。
一阵此起彼伏的拉歌后,学校的军务处长对着大家摆了摆手,霎时,整个会场鸦雀无声。
再抬头往主席台上看,学校领导都已经端坐在主席台上了,一时间,每一张脸都那么模糊。校长讲话,政委讲话。
毕业证书由每个学员队的两名区队长上台代领,其他学员在台下伴着《体育进行曲》的旋律拍手,有一个男区队长居然在刚刚上台的时候,一个趔趄冲到了他前面的那个女区队长身上。台下的人看得清清楚楚,会场里一阵哄堂大笑。不过在大家大笑的时候,戴天娇没有笑,她仍然以最好的军姿端坐在她的座位上。在她的心里,眼前的一切是神圣的,她的耳畔似乎听到了时代的脚步声,她觉得这是一次庄严的人生初礼,走出这个庄严的礼堂,就走进了被人们说成染缸的社会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会被染成什么颜色。
大会在《解放军进行曲》的音乐声中结束。同学们站定身子,胸腔与乐曲一起共鸣着,看上去他们的身姿都那么挺拔,像一排刚刚成材的小树。大家看了一眼主席台,这时才忽然有一种就要毕业了的感觉,忽然觉得首先要告别的就是这个主席台。其实,他们最不陌生的就是这个礼堂,是眼前的这个主席台,他们记不清在这里面开了多少次会。过去讨厌进礼堂,因为知道总是有又长又臭的报告在等待着,现在再看礼堂竟有了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好像有了新发现。果真就听到这样的声音:“哎,幕布换成新的了。”“真的哎。”“真的攻。”一阵窃窃私语。
“各学员队集合带回!”军务处长带着河北口音的大嗓门在礼堂里嗡嗡地响起。
队伍带到学员宿舍楼前,随着队长一声“解散”声,那些男兵女兵们便像出了笼子的鸟一样,各自朝着各自的目标飞去。
夏冰和任歌是最后走到三楼的,才刚刚上到第二道台阶,就觉得嗡地一声,这时的宿舍就像一锅烧开的水。一个女声的尖叫,又一个女声的尖叫,还有大声喊人的声音,银铃般的笑声,安静了三年的走道,终于找到了宣泄的机会。
学校要求所有学员必须在明、后两天全部离开学校。听起来真是够无情无义的,早晚肯定是要离开的,干嘛搞一个时间限定。副队长一付过来人的样于:“每一届学员都是这样的。我们当初也是这样。这样做也是校方不得已,学员待的时间越长,出事的可能性越大。”
现在,学员们都知道副队长说的“事”是指什么。一群男女聚结在一起几年,又都是青春之躯,难免不产生点恋情。这几年间,学员在毕业离队时偷吃禁果的事儿时有发生。
现在夏冰正对任歌说:“想好了?不后悔?”
任歌知道夏冰是说到一五八的事,就看着夏冰笑了笑,说:“这有什么后悔的,你不是说一五八就是一个当代桃花园吗?我就喜欢那样的地方。”
夏冰听了以后,觉得自己对于任歌的分配选择有责任,就忙说:“那不一定,我都离开三年了,况且我的感觉也不一定和你一样。不过,不说是当代桃花园,也是一个有田园风光的地方,我凭直觉觉得你会喜欢的。”
任歌调皮地瞅了一眼夏冰:“那还有什么说的。”她接着双腿并拢,连跳两级台阶,站在高处对夏冰说,“人生就是冒险。”
夏冰看看高高在上的任歌,说:“你真应该到艺术学院去,那里是你冒险的天堂。”
任歌一张本来兴奋的脸拉了下来,转过身悻悻向楼上走去。夏冰连跑几级台阶,走到任歌身边,用一只胳膊挽住了任歌的胳膊。任歌说:“其实,我根本不会后悔,如果我们这批学员有到西藏的名额,我肯定会选择西藏的。我就想远远地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两人边说边向七班的宿舍走去,迎面走来了王萍平,她手里端着一盆要洗的衣服,看样子是要到水房去。
“哎,王萍平。”夏冰一下子叫住了她,其实平常因为不在一个班,她们很少说话,就是面对面碰上了,也顶多点一下头。自从宣布了分配名单后,夏冰突然对要到一五八去的人产生一种特别的亲切的感觉。
“哎。你们好。夏冰,任歌。”
王萍平做出一付大家闺秀的样子,极其有礼貌地对着夏冰和任歌回了一句。她的文质彬彬倒让夏冰和任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不过王萍平的声音真是好听极了,绵绵的轻轻的,像一个软软的东西贴在你的耳朵上。
夏冰突发奇想,对任歌说道:“叫一下我们一五八的同学。”
任歌笑着看了一眼夏冰,说:“进入角色倒是挺快的。”接着任歌走开准备去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