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我们这些女孩都很敏感,当黄总妻子出现时,我瞥了几次吧台,安姐习惯坐在那个很高的转椅上,常把目光投向大厅,因此我和她的目光相遇最多、交流最多。米色方框眼镜片后面的双眼,我总感觉它很美、很深邃、很有故事……此刻,那把椅子空空,安姐去哪里了?那双我总想见的眼睛不见啦。整个一个晚上,她都没有出现,我唱歌她当然没听到。
安姐今天又坐在老地方,一切和素日相同,一身休闲装,妆化得很淡,眼望空荡荡的大厅。此时是酒店一天中最消闲的时刻,二楼的小姐们全懒在宿舍里休息,一楼的服务小姐没那福气,不管有客没客,都要值班,还有后厨的人员,忙活着准备各种菜,洗的洗,切的切。安姐叫我到她身边来。她说:听说你歌唱得很好,我问你,你愿到二楼陪客人唱歌吗?
陪客人唱歌挣钱多,又不像一楼这么累,来这里当小姐的,都把能到二楼去当成一件幸运的事,有的为去陪客人唱歌,想方设法取得安姐的好感,小姐的岗位由她安排,黄总从不管这类事情。可我不知为什么,宁可在一楼挨累、少拿酬金和小费,也不愿到二楼去陪客人唱歌。
安姐那双眼睛真厉害,一下子看出我不愿意到二楼陪客人唱歌,说:你先在一楼干吧,啥时想上二楼,和我说一声。
×月×日
昨晚小慧又钻进我的被窝,本来狭窄的床,两个人睡很挤。很小的时候,我俩经常扯着一床被子,冬天冷,夜又长,我俩说说唠唠不停,什么话都说,女孩世界中的事说也说不完。寒夜中,我俩扁平的胸脯对着扁平的胸脯紧紧相拥着,相互取暖。后来长大了,胸前便多层东西。过家家的时候,我俩都争着当妈妈,因当妈妈要有个小宝宝,再后来,再说当妈妈,有个小宝宝脸有些发热,看来小时候的事儿长大后做不得的啊。我们还经常在一个被窝里睡觉,真不愿长大啊!
小慧回宿舍至少有12点多钟,连夜猫子似的常大香都睡了。她掀被便钻进来,带进一股浓浓的、刺鼻的烟草味。我责备她不该抽烟。她说她没抽,这烟味是陪的客人抽的,他烟太贫,烟屁股接烟屁股抽了两盒硬盒三五。
第二部 第三节(3)
我说烟味太难闻了,她便脱去衬衣,只戴着乳罩、穿三角裤头。乳罩是什么呀,硬硬的像钢丝。小慧说这是十分保险的乳罩,一种化纤材料做的。我说戴这种东西不舒服,现在简直是乳罩的世界,什么料子做的都有,干嘛弄这……小慧说我不懂了,她告诉我一个秘密:包厢里的灯很暗,客人又要你挨他坐着,文明一点的倒好,连手都不碰你一下,可要是遇上躁的,摸摸索索。我听着一骨碌爬起。我说,小慧你说客人还动手,你可别让人给碰了!你干脆别在二楼干了。小慧捂住我的嘴,别嚷嚷,大惊小怪的。陪客人又不是干那事,陪好客人是职责,想挣钱嘛。再说了,咱们是小姐,小姐小姐……她说了首流行民谣,挺下流的,无法写入日记。
我很少失眠,今晚却怎么也睡不着,身边的小慧突然让我感到陌生。实在地说,她肌肤上的每一颗痦子长在啥位置我都知道。可现在一身烟味儿,染成的金黄色头发垂下一绺,在脸颊上悬起一个勾儿……小慧呀,你可别学坏呀!
小慧早上醒来,她躺在被窝里瞅我化妆,问我眼圈儿黑黑的是不是昨晚没睡好觉,是不是想家,是不是想二臣子。我告诉她,没睡好完全是因为你,怕你吃亏。她听后哈哈大笑起来,掀开被子,指着自己的前胸让我仔细看,我看到那个奇特的乳罩,像一张网罩住她的双乳,白皙的肌肤透出来,很美的乳房轮廓清楚可见。她劝我别为她担心,这乳罩好着呢,很结实,即使哪个客人不文明,手伸进衣服也碰不到实质内容,乳罩可能是专门为服务小姐防范制作的。她见我不信,给我示范一下,她把我的手当做客人的手,摸她的乳罩,乳罩很硬;乳房没受任何侵扰,然后那只手摸乳罩边,很想把手伸进去,乳罩很紧,手伸不进去。小慧说,这回你放心了吧,戴它贼(很)安全,不受侵犯。
我认为小慧的生活越来越追求随意,妆越化越浓,从家带来的衣服全装进箱子,穿上突出身段婀娜的衣服。当然她没忘记我,给我买了一条牛仔裤,这是我非常喜欢穿的东西。
第二部 第四节(1)
×月×日
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引起我的注意,他几乎都是晚上独自一人来,到二楼的嫩芽包房,安姐和他很熟,他来了,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找你相好的来啦,彭三。
彭三随便说些什么,然后上楼去。开始我不知道小慧是嫩芽包房的小姐。今天,彭三来没直接上楼,和安姐眉飞色舞地说了一阵话,临上楼去安姐塞给彭三一盒硬包的三五烟,安姐说:什么时候吃,我叫人给你们送去。
彭三略微寻思一下,说9点吧,做得清淡一点。
我正去吧台取饮料,安姐随手写份菜单给我,让我送到后厨去,并说,9点钟由我送到二楼嫩芽包房。
从一楼到二楼,楼梯铺着深红地毯,我端着菜盘走到嫩芽包房前,敲门,里边有人开门后我才进去,放菜盘的一刹那,我看见了胡乱拢着头发的小慧,一下子惊呆啦。小慧迅速从尴尬的窘迫中解脱出来,她接过菜盘,小声叫我名字,要说的话都含在名字中,让我自己去理解,好在这一切彭三没看到,包房光线很暗,只开一盏彩色的壁灯。他点支烟,深深地吸着。我带着对小慧的不满,知趣地退出房来,门立刻关上,听见锁门声。
这一幕弄得我心神不安,精力老不集中,竟把听装的啤酒当花生露给女客人倒上。女客人大喊大叫,像吃了苍蝇似的,又呕又吐。我一个劲儿地道歉,至少说了几十句对不起。那女客人不依不饶。非要找老板不可。安姐过来,让女客人说了一遍事情经过,尔后不慌不忙地说:好吧,我们按店规处分她。说着亲自给那女客人重新倒了一杯花生露,连说两句,对不起。
客人离开后,安姐说:没什么,你从来都不出错的,以后注意就是啦。
夜餐我没有吃,早早上了楼,躺在床上,满脑子嫩芽包房的情形:昏暗的灯光下,只小慧和彭三两人喝酒,小慧是不能喝酒的。那年,小慧偷喝了她爸的白酒,醉了一天一夜不省人事。万一彭三不安好心,用白酒灌醉了小慧,然后……我真不敢往下想,我急出眼泪。
浓郁的玫瑰香味飘进来,不用看人,我知道常大香回来了,她端来两个方便盒,一个盒装着米饭,一个盒装着我爱吃的干豆腐炒蒜苗。她说:安姐特意叫后厨给你做的。怎么,气还没消啊?酒店是个小社会,什么样的人都有,当碰到疯狗啦。
我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其实我做得也不对。常大香掏出一盒女士香烟点着,吸了一口,说姑奶奶,那你抽的哪股邪疯?见我不吱声,她便以大姐的口吻训我一顿,说我耍小孩子脾气,这是在酒店不是在家,你是出来当小姐不是做公主,吃不得屈受不得气怎么行啊?她越说越起劲儿,大拇指和食指夹着香烟,一根接一根吸。如果我不说出真话,真怕气坏她。我便把事情的原委告诉她,她将半截烟戳进窗台花盆的土里,用村里人常说的那句话说我:祖坟哭不过来,还哭乱尸岗子呢?
常大香的意思是说,你顾你自己都顾不过来,还顾别人。我说我们从小到大是手足姐妹,眼见她出轨我怎能不管。常大香说我是十足的土二迷糊、土包子,一辈子受穷的命,该回金兔村去种地,嫁给二臣子,养孩子做饭喂鸡打狗看家望门……我给她奚落训斥,不,准确说大骂一顿,委屈得流泪。
我哭得伤心,原以为她会劝我。常大香坐在床边,凝视窗外,簌簌掉起眼泪。我挨她坐下,反过来劝她:大香姐,都是我不好,惹你生气,原谅我吧。
唉,常大香深深叹口气,摇摇头,她说她不是因我哭,而是为自己伤心。她起身拴上门,脱掉上衣,解开乳罩,那景象太吓人啦,一对乳房青一块紫一块,还有几块明显的疤瘢。她告诉我,每一块伤疤都有来历,当小姐的甜酸苦辣全记录在这里。特别是陪客人的小姐,是客人的花瓶,任凭人家摆放。善待恶待,都得承受。
×月×日
小慧一夜没有回宿舍,整个上午也不见她的人影。我有些担心,会不会出事。嫩芽我又不能进去看,酒店有规定,服务小姐不准许随便进入不属自己服务范围内的房间,老板或带班的差遣除外。
第二部 第四节(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