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未消,明月高挂,溶月穿上一袭浅杏色莲花缠枝纹的对襟留仙裙,抱着一张琵琶,拾阶而下。
奴婢以为她要出去,急忙横作一排,截断去路:
“敢问月姑娘,您要去哪里?”
溶月懒得搭理,她略略转身,走到一棵新种的梅树旁,立定,回廊上,林缨和止水合力,把一张椅子抬到树下。
“姑娘,放这里,行吗?”
新树不高,稀疏的枝头,开着零星几朵梅花,但,旧屋破败,花树凋敝,方能衬得置身于其间的人我见犹怜。
“挺好。”
待椅子被放进残雪,溶月又道:“把院里的灯火全灭了,只在枝头挂一盏更灯。”
“是。”
烛火一灭,小院越发凄凉。
溶月抱着琵琶,坐进椅子,枝头的灯火,恰好洒在她周身,她笑而抬眸:“林缨,我看着如何?”
林缨被问得一时词穷。
此情此景,甚美,却又美得不似人间景,更似那画本里的书生,路过荒山野岭,留宿无人踏足的鬼屋时撞上的艳景。
婢子戚娘暗搓手背,小声咕哝:
“林缨,月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姑娘要做什么,关你们什么事?难不成江家要你们看着姑娘不出院,还要你管着姑娘在院里做什么吗?”
“没,没有。”
这头林缨刚挤兑完戚娘,那头溶月指尖搭上琵琶,开始弄弦,未几,一曲忧伤的《望江南》,在夜色下缓缓流淌。
比起《弄梅》,勾栏院的姑娘更爱弹《望江南》这等哀曲,因为曲若不哀,不能勾得恩客流连。
她曾时常弹起此曲,直到被商人赎身,再也不愿弹,原以为多年不弹,多有生涩,却不想,记忆犹新。
曲到中段,哀伤更盛,彷佛那久等情郎而不至的姑娘终于再见情郎,却在被他拥入怀中的刹那,骤然从梦中惊醒。
泪意在眼角盘旋,溶月刚要眨去泪光,却见半开半掩的院门外,露出半只穿着朱缎镶鹿皮絮棉靴的脚。
她等得人,来了。
溶月轻抬下颚,幽怨的目光投向夜空中的半轮明月,泪滴在这一抬眼间,顺着脸颊缓缓流下,滴进了江明庭的心。
他抬脚,要进门,却被观言强拽住袖子:
“七郎,回去吧。”
他不该来的。
云娘的事,不止气伤了母亲,还惹怒了父亲,父亲说,若他再不知收敛,来年便不必进太学了。
如果不能去太学,那他还怎么在金陵城抬头挺胸?
可——
院中的琵琶曲越伤,伤到似要决绝,月妹妹那一双在弦上飞舞的手,哪里是在拨弄琵琶,她分明是在折磨他的心!
“七郎,回吧。”
“恩。”
他应着,目光却怔怔地定在树下的美人儿,然后,他深吸一口,不忍地转过身,就在他转过身的刹那,身后琴音骤断,弦利如刀,割得溶月的玉手血色淋漓。
江明庭再也走不开,他抬步欲过门,身后陡然传来一声威严的怒斥:“江七郎,你还没闹够吗?”
他僵住,不敢置信地转过身:
“爹?”
江正华扬袖,将两张画卷怒掷到江明庭脚边:“你自小聪慧过人,但这一回,怎么就糊涂至此?!
你明明知道,你外祖母不许偏院里的人出门,她既出不了门,那这两幅画又是怎么跑进你的卧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