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努力地回忆,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么崇高的话。我狐疑地看着他。
秦绍生气地说:“那天,你被我关在房间里,你踢了我,然后你说的。”
我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秦绍,如果我再流产,你会放狼出来咬我吗?”
秦绍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眼睛睁得比以往都大了些。
我说:“秦绍,你也说了,那天你把我关在房间里,你把我当食物喂狼,我又踢了你。你觉得我们这样的关系,是能要孩子的关系吗?”
秦绍抿着嘴,面部肌肉紧绷地看着我。
我又说:“你再问问那个声称和你同舟共济七年多的发妻。她愿意吗?”
秦绍终于说话:“她的问题我来解决。媒体上说的离婚不是谣言,我正在处理。”
我说:“如果你们离婚呢,就坐实了我拆散婚姻的狐狸精这个恶名。对不起,我不想担。本来这半年可以作为我们人生的插曲就跳过的,我不想给这段历史赋予任何意义。”
“离婚的事情和你没关系。即便没有你,我也会和她离婚的。”
“无所谓,反正你们离婚跟我没有关系。你离了也别因为孩子找我。我不想和你再有瓜葛了。”
秦绍突然抓着我胳膊问我:“那你打算把孩子怎么办?打了吗?还是一个人抚养?”
我使劲挣开,说了一个最真实的答案:“我不知道!”
我没法做到像郑言琦那样,打掉孩子就跟剪头发那样说断就断了,也许剪头发还要思考一刻钟,堕胎却是义无反顾的决定。我从心里喜欢孩子。以前没感觉,这几年随着年纪变大,母性的光辉越来越凸显。有时候经过婴儿用品店,都会对那些手心大小的鞋子袜子感兴趣,偶尔看到漂亮的小孩子,也会本能地伸手去抱一抱。
我珍爱孩子,可并不代表我要把注定悲剧的孩子带到这个世上。
50、第十五章 深渊·痛(2) 。。。
幸好有同院落的大爷帮忙,我才知道办葬礼的各种程序和风俗。他说,我得把父母的遗体先运回了家,然后买寿衣寿帽,再请人化妆后,要在客厅里放上两天,同时得请道士做法事超度亡灵。亲朋好友也得通知到,方便人家及时过来吊唁,吊唁完还要办一天酒席,最后再送往火葬场。
我爸破产后,早已没了朋友。亲戚生性凉薄,但总归有血缘关系在,所以我还是在回家的车上先挨个儿一一通知了。但通知到他们时已经是下午了,他们都表示要到第二天才能到。
秦绍还是没有离开,我不知道他这么紧紧跟着我,是不是怕我一不小心就跑去医院流产了。其实他不用担心,我现在第一任务是把我父母安葬了,我要流产,哪来力气干活。我跟秦绍说了这个意思之后,秦绍也没听进去,他说:“即便没有孩子,我也不想让你一个人在这里。”
自从有了孩子之后,秦绍说话就跟平时不太一样,我总觉得他现在对我像是在对待一个易碎的玻璃瓶。
我想,对,是玻璃瓶。我现在是他秦家血脉的容器。他珍惜我,是因为珍惜我肚子里的那个受精卵而已。
这天晚上,老家的房子里还是昏黄的灯光。大爷被我打发走了,我怕他年纪大了,看着小一辈的人先他而去更加难受。大爷刚走不久,邻居们纷纷过来安慰我。我常年离家,本来对邻居也只是点头之交,所以他们跟我说的那些话,似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墙砖。我知道如果把那层墙砖去了,他们的话就会如同大剂量的麻药,会让我失声痛哭起来,这样我就不会难受了。可惜那层墙砖被我越垒越高,他们越安慰我,我就越客气地回敬。
也许安慰人的人也是有心理预期的,他们说节哀顺变时,潜意识里都期待那个受安慰的人会嚎啕大哭、抹几把眼泪,这样才能体现出一种相互的需要来。安慰的人觉得有成就感,受安慰的人觉得得到了治愈。唯独我这样的情况,他们没有碰见过。他们跟我说:“人都会有这么一天的,早晚而已。”我说“我知道”,他们又说:“你爸这病拖着也是遭罪,现在去了,早点解脱,早点投胎。”我说“我知道”,他们还说:“你们家就剩你一个人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你自己啊。”我还是说“我知道”。我机械地说着同一句话,才明白我之前做惯了别人倾诉的垃圾桶,已经忘记了怎么把我现在的痛苦分担给别人。道理我都明白,可是我怎么跟别人说:“虽然如此,我还是特别地伤心。”然后我一件件地开始说起我爸妈的往事来?
这样的倾诉,我不会。我只会传递愤怒,我生气时会说很多话,可当我伤心了,我却不知道怎么讲。
大堂里的灯光依旧昏暗。道士班子支起锣鼓架子,铿锵铿锵地敲起来。有人负责唱,有人负责舞,彼岸的世界我不了解,也许这么嘈杂的声音能够建立一座桥,让我父母踏过一个个坎坷。因为二胡、竹板、锣鼓之类的乐器演奏得洪亮,在这宁静的小村落里,我父母去世的事情很快人尽皆知。有些小孩好奇地趴在门口看,还有些大人也站在远处看热闹。我看着他们,想着可能这种荒诞的表演,在最初时不是为了超度亡灵,而是离开肉体的魂魄为了告别这一世,特地请活人来热闹一下的,像是我们从小到大参加过一次又一次隆重的毕业典礼那样。
秦绍坐在我边上。大家在看戏之余都已经发现了他,因为我没有做介绍,他们大概已经默认为他就是我的老公。毕竟在老家,要是我这个年纪还不结婚,是属于怪胎了。
秦绍早习惯了陌生人的关注,所以他一直默不作声地陪着我。即便是这样没有任何音律可言的演奏,他也忍下来了。我偷偷地跟他说:“你就当日本的能剧看吧。”
因为噪音太大,秦绍附在我耳边问我:“能剧?那是什么?”
秦绍这样亲昵的动作很快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在民风还相对保守的老家,即便是夫妻,也不会表现得这样。大家对公开场合男女之间事都只限于婚礼当天,所以在那天才会想尽办法出各种三俗的点子为难新郎新娘。
我和秦绍摆摆手,不想再和他交流了。秦绍也感觉到了大家的眼神,乖乖地坐在破竹椅上。
等演奏暂停十分钟时,秦绍问我饿不饿,我摇摇头。
秦绍担忧地看着我,说道:“你不吃东西怎么行?这一天你就靠医院的一瓶营养液撑着,哪里受得住。”
他又露出珍爱玻璃瓶的眼神来。
我叹了口气说道:“你饿吗?”
秦绍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现在倒有点觉得我们俩像是过日子的夫妻了。而且秦绍表现得很安静很无害,让人怀疑之前的他都是他的伪装。
我说:“你也不会做饭,我现在也不可能做饭给你吃。这样吧,你往外走,朝北边走大概两百米,右转有条特别小的路,你往那儿走几步后,拐进右手一个小胡同里,那里有个特别迷你的小杂货铺。买的时候注意看保质日期,当心别买山寨品牌的饮料。”
可能秦绍这辈子都没有被人支使跑腿过,又或者他从来不知道去地理位置这么复杂的杂货铺买东西是个什么概念,他站起来的时候都有些迟疑。但很快他就迈出脚步了。
秦绍是有气场的,他一迈脚,门口很快让出一条道来。秦绍